荷花簇拥间,清香弥漫。晨光落在河流间,金光踊跃,分外清朗。
忽的“哗啦”一声,一道人影破水而出,一个湿透的包袱被甩上草地,他也吃力地爬上了岸,随即重重倒下,扑得草丛一片水迹。
黎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断呕出冷水,身子一沉,险些瘫软在地。但他只松了一瞬,便强撑着支起上半身,焦急地看着河流,目光四处寻找着什么。
尽管他拼尽了全力抓住湘荷的手,却无奈水流湍急又寒冷刺骨,在强猛的冲涌之中,他和湘荷还是被冲开了,他在水中勉强保持了清醒,最终被冲到了这里来。
再度吐出几口水,黎九深吸了一口气,嘶声大吼:“湘荷!湘荷!你在哪里?”少年的声音远远传开,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一道纤细的影子在水波之间若隐若现,黎九双眼一眯,身形闪掠而出,足尖在荷叶上轻点,在经过那影子时迅速伸手一捞,脚下却不停,直接掠过河面,落在对岸时脚下一软,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剧烈地喘着气。
尽管师父传授的轻鸿掠影能让人身轻似燕,过影而不留痕,却也难以在水面停留太久。况且他实在是太累了。
坐在草地上,黎九紧紧地抓着手中湿透的白色外衫,这是之前湘荷身上的外衣。而如今却只有衣在,人又去了何处呢?
“冷静,冷静。”他颤抖着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下心中的焦虑与悔恨。将白衫轻放在草地上,纵身扑入滚滚河水之中。这孕育了数百荷花的长河泛着独特的冰凉,侵入骨髓,漫而不逝。
黎九努力地瞪大眼睛,忍着河水寒凉与双眼不适,寻找着湘荷的身影。不多时,他猛的蹿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复又潜入了水中。
如此往复,黎九渐感体力不支,一张清秀的脸庞也浮上了一抹白色,他喘着气,缓缓朝河岸靠去。
他跪在草地上,看着那白色衣衫,明亮的双眸中浮起了些许绝望与失落,少年的心再度蒙上了一层迷茫。他本想拯救湘荷,最终却落得如此境地吗?湘荷究竟去了哪里呢?
嘈杂声远远地顺风而来,犹有几分理智的黎九心知不宜留在此地,抓起那白衫与包袱,踉踉跄跄地没入了草丛之中。
这条长河的寂静幽密迅速被打破,无数人围着长河奔走,骂咧声不绝于耳。数人一次又一次被赶着跃入河流中,溅起无数水花,搅动河底淤泥,河流变得浑浊乌黑。在他们的推搡挤攘之中,荷花被蹭得支离破碎。揉皱的花瓣被卷入河流的淤泥,迅速失去了色彩。
从早晨到夜晚火把燃起,他们才精疲力尽地离去。
黎九从一棵树上悄无声息地滑下,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污泥尚未沉淀的河流,沉默无言。
良久,他才转身,沿着河流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与那个山洞相悖的,全然未知的方向。
他从那群人的骂咧中得知一个信息,原来那灰衣大汉临死反扑,带着镇长的儿子也跳入了这河里。那群人既是找镇长的儿子的,也是找灰衣大汉的。
镇长家中忙乱一团,已经无暇顾及湘荷。
不过既然刚才他们那番大肆寻找未能找到任何一个人,就说明不论生死,湘荷都不在这里。
如此,便沿着这条河流走下去吧,也许终有相见的那一天。
少年将白色衣衫叠好,小心地收入怀中,又正了正身后背负的长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只是在他走过后,两滴泪飞落在地,浸润到了落花之中。
***
“呜哦!!”
激奋的呼喊声炸裂开来,直冲云霄。连街边酒家门栏上的旌旗都被这呼喝声震得飘飞而起,震震作响。
官府前,灰衣青年负手站立,绾起的发冠间,几缕发丝溜出,迎风而动。眉浓且直,宛如双剑;双目精光闪烁,锋利如刀。他虽看起来不过二十之龄,气势凌厉逼人。其肤色之黝黑,在这片南方之地可少见。
其衣衫简洁,腰间一红绸玉佩亦顺风晃动,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字:萧。
每当旁人的目光触及这玉佩,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钦佩与畏惧。或有意或无意,他们与青年都拉开了几分距离。同在一方天地,却恍如分割两处。
灰衣青年亦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不在意,或者说,不屑在意。
“萧鹰。”一道粗犷男声从一旁响起,灰衣青年略略偏头,瞧见一青年从人群中挤到他的面前。这青年虽看似普通,却不受侍卫阻拦,轻易穿过了防线。
见着青年过来,萧鹰略一点头,便走到了一旁。那青年意会,一踏地面,便轻身直掠而上,踩在一处树干,抓着几根树枝,稳稳地立在了树上。
众人被他这一手震慑,都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声音也渐小了下来。犹在奔来路上的汉子们仍粗豪地笑着,笑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
“呔!”
那青年忽的大吼了一声,其声如虎狼,被雄厚的功力裹挟着,滚滚涌向远方。竟以一人之力压下了数百人的嘈杂,其声音所过之处,人声灭寂。
“咵嚓。”
几根树枝掉落在地,在这已经寂静下来的街道分外明显。其断口参差不齐,状若撕裂。
他见人群终安静了下来,略略一点头,喝道:“近日罗刹乱起,蠢蠢欲动,狼子之心可昭。恰逢征兵之日,欲为国杀敌,建功立业者,便来报名吧。此处为我等征兵最后一站,明日便启程。表现良好者可加入萧家军。”
声音不如先前的吼声似平地惊雷般震撼,却平稳浑厚,绵长地远远传开来,传入每一位奔波至此的人们耳中。
罗刹国最近的大小动作早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人人议论不休。他们不断地在边境制造小冲突,甚至以牛跑了为借口试图进入边境城池。
明眼人一看便知,罗刹国不甘平静,獠牙将显。
数十年前,罗刹国贪欲扩张,便向雍朝发动了战争,当时的雍朝皇帝赐帅印于萧家萧伯庸,不顾朝廷众臣反对拍出虎符。萧伯庸亦不理睬众臣,取虎符而领三十万兵马迎敌,最终大败罗刹国。罗刹国狼狈递上降书,献上两位公主与大量金银财宝,并答应每年向雍朝供奉珍宝金银,才得以停战。
这段荡气回肠令人热血沸腾的历史,在雍朝内广为流传。人人都欲与萧伯庸一般,不但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打得敌人丢盔弃甲,还一举让萧家成为了雍朝内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深得圣上信任。
而那青年所提到的萧家军更是让众人激情上头。
自当年萧伯庸领军退敌,萧家接二连三建功之后,陛下大手一挥,降下旨意。特许萧家为陛下组建军队。
这支军队隶属于陛下本人,只对皇帝负责。而萧家在军队的建立方面具有极大的自主权,自然是投入不少心血。加入萧家军不但意味着能够连上萧家这条线,得到萧家的资源,更意味着距离皇帝近了一步。即使只是连上萧家也足以让人兴奋,那可是雍朝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萧家军历经数年里萧家人的心血付出,发展极快,如今已不仅是一支军队,而是近似于一个独立的为陛下服务的机构,除去拥有军队力量之外,还协助陛下打理一些朝野之事,秘密处理许多事情。
萧家的名头也在萧家军的壮大下远远传扬,其地位难以撼动。
这一次的征兵不难看出,它不仅是在进行例行征兵,更是在为萧家军筛选人才。这又怎么能让众人不兴奋?当即数人拥挤着去抢着报名。
那青年见场面踊跃,撇了撇嘴,转身从树上一跃而下。
一旁人见他跃下,大着胆子,充满敬畏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青年微微转头,阳光打在他的侧脸,映出了几分晦暗难明,他淡淡地说道:“无名之辈罢了。”
便穿过人群,回到了萧鹰身旁。
萧鹰略一点头,目光随意一扫,定在了一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