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微光透入山洞之中，黎九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大汉站在洞口，背对着他们。大汉站着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九微微动了动手臂，肩膀被湘荷压得有些发麻。湘荷仍然睡着，他便未大动作，只是转头看向那个迎光而站的壮硕身体。
他仔细看着，发现那道身影并不笔直，而有些佝偻与塌肩。地上的树叶影子细细碎碎，残破不堪。
“你醒了。”大汉微微侧过头，咧嘴笑了笑。
黎九轻应了一声。
“可是其实你还没醒，我也是，我也没醒。十年恍如一梦，总觉得我这是在梦里，一醒来，就能看到我的妻子在对我笑。我一定不再与她仗剑江湖，我要带她去一个小而安宁的地方，做点小买卖，生几个孩子，一起度过许许多多的四季。”大汉看着树叶飘落，目光有些痴了。
黎九心一软，多了几许不忍。
“可是我还是在梦里，这个梦，醒不来……”大汉喃喃道，“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我要攀附权势，谋取利益。”
他又转头看向黎九，微微笑了起来，胡茬也轻轻抖动：“我以前看不明白，直到生死之后才发现，原来权势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东西。掌人生死不在刀剑，只在权势的一句话里而已。你们都是善良的小家伙，应该能理解我的选择吧。”说罢，他自己都嗤笑了一声。
黎九心一沉，一边抬手轻轻推了推湘荷，一边盯着大汉：“你做了什么？”
“不要急，他们很快就来了。”大汉笑了笑，脸庞上的伤疤也随着他的咧嘴而扭曲起来。
“你暴露了我们的行踪！”黎九脸色大变，刚醒过来的湘荷也是一震，全然没了睡意。
“十两银子，可以买好多酒喝了。”大汉笑道，看着黎九脸上的阴沉与湘荷的惊恐，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与露珠，“抱歉，或许别人有闲情来给你们这些小菜鸟讲故事指导你们，但我没有这个闲心。江湖是战场，不是什么游玩的地方。”
“挣扎，不如认命吧。”
大汉的脸色淡漠了下来，双眼阴鸷，那道伤疤分外狰狞可怖。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黎九心中愤恨，他们两人的性命在大汉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但比起愤怒，他更快地冷静了下来，这一切在当初逃亡的半年，经历的还少了吗？
他还是太嫩了……当初他只是跟着师父……
黎九迅速回神，大汉瞧着他变换的表情，又是笑了起来：“听，他们已经来了。”
驳杂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粗略一听就知道来人绝对不少。大汉脸上戏谑的笑容并未刺激到黎九，他一拉湘荷便朝山洞内跑去。
外面已经被围堵，出去只是自投罗网，且大汉也不会让他们离开。这山洞蜿蜒而伸，也许往深处探寻才能有希望找到出路。也许会有其他出口呢？
大汉并未阻止两人的行动，只抱臂站在原处，唇角一抹嘲讽与怜悯的笑越发浓厚。
黎九与湘荷一路往山洞深处奔逃，山洞狭长，看不见尽头，也许确实能有一线希望。
一线希望？
黎九停下了脚步，湘荷亦停了下来，奔跑令她的脸颊涌起一抹潮红，她有些气喘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人说过，他和他的妻子本以为可以逃出去，最后才发现那是一场布局。”黎九眉头紧锁，“他混迹江湖多年，经验丰富。不可能放任我们逃走，除非他有把握我们逃不出去。也许昨天夜里他就探测过地形，要么没有出口，要么有出口但是已经有人把守，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湘荷略一思索，认同了黎九的看法，她环顾四周，满目皆是洞壁，只有些许细小孔洞透进来些许光亮与空气。
两人尝试着去敲击孔洞的周围，看是否能够突破一个出口。但那些地方依然很坚硬，黎九用剑也只是刮下几粒碎石，恐怕还没打出一个洞口，就被抓住了。
湘荷在一旁默默看着，忽的转头往来路走去。黎九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他们的目的是我，我如了他们的意就是了，你找个地方藏好，千万不要出来。”湘荷轻叹一声，注视着黎九，唇角挑起一抹淡淡的温和弧度，“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黎九闻言，并未放手，而是抓得更紧了。
过去半年的逃亡生涯，并未让他成为在任何时候都会为了自身安全而放弃伙伴的人。师父言传身教，不论情况多么危急，都未放弃这个懵懂稚嫩的小弟子。
有的东西在危险是必须放弃，因为会是累赘。但是有的东西，却是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够放手的，即便会万劫不复！
“我不能看着你回到那个火坑。”黎九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一定会冲出去的。”
湘荷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怔怔无语。
“别乱跑，跟我一起找找这里有没有比较薄弱的地方，我们冲出去。”黎九沉声道，他的无极归一诀刚进入阴阳层，第一层带给他的是绵延不绝的内循环与更加柔韧宽阔的经脉，以及更坚韧的身体，即使受伤也能更快恢复。这对他未来的练功有莫大的好处，但内力暂且不足。
师父传授的朱炎剑法威力虽大，但现在的他能发挥出来的太少了。要挑准薄弱之处，才能一举突破。
两人又往山洞深处走了几步，四下摸索起来。没过多久，黎九便是心头一惊。习武之人耳力眼力胜于常人，那细细碎碎踏入山洞的脚步声被他收尽耳中。且并非只是一处，而是两侧都有，果然这个山洞有另一处出口，且被人堵死了。
黎九心一沉，面上并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他们进来了。”
湘荷轻应了一声，加快了摸索的动作，心中克制不住地焦急，比起自己重新被抓回去，她更害怕黎九被她连累于此。心急之下，步伐也凌乱起来，一个不慎便踩在石头上跌倒在地，她却并未吭声。
掌触地时，手心的潮湿润感，颇有几分软绵之意，湘荷摸了摸这片地面，似乎不像其他地方一样坚硬，便转头叫道：“阿九，你来看看这里？”
黎九闻言迅速走了过来，在湘荷的指引下摸着地面，喜道：“这里确实不一样。”他拔出长剑，剑尖对着地面插下，瞬间没入几寸，比起其他地方来却是轻松了不少。
他手臂使劲，抵着剑尖不断深入。不过转瞬之间，力道便是一泄，剑尖直直戳破了最后一层泥土，穿在了空中。
黎九拔出剑，一个小口已然显现。底下有丝丝含着水汽的气流涌上来，气流清凉，沁得两人都是一醒。
“地下河。”黎九握紧剑柄，“这是我们最后的路了，却未知命运如何……”这里的硬度他一定能打破，但这真的是生路吗？顾不得那么多了，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既然是唯一的路，就去搏一搏吧。”湘荷轻声道，转头看了黎九一眼，自觉地退开到一旁。
黎九一点头，确认了地质相同的区域，也退开一些，握紧剑柄，紧紧盯着这片土地，淡淡的红光在小腹处盘桓，倏地一抹红芒自剑锋显现，瞬间延伸到整个剑身，耀眼的红光绽放，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双手举起剑，狠狠刺向那片土地。剑风带着红光呼啸着冲去，那抹红光一瞬间穿剑而先出，在剑尖触地之前便撞在了地面上，随后，剑尖才刺入土地。
“轰！”
伴随着剧烈响声，一个约莫半丈长宽、半米长的洞显现而出。沁凉的气流从底下涌上，吹得黎九的衣摆与湘荷的发丝不断拂动。河流奔腾而过，巨石狰狞。
头顶不断有些沙石坠落，也许是动静过于巨大，外面的人在停了一停后，加快了进来的步伐。
黎九深吸一口气，将长剑紧紧缠在身后，用力握住湘荷的手，两人对视一眼，便纵身一跃。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句“谢谢你”在黎九耳边似有若无地飘过，他来不及去思索，便砸入了冰冷的水中，迅速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待镇长的儿子来到时，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寒风不断从底下吹上来。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