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人情而轻法度，这是李斯对这位县尉佐官最为恼火的地方，他闻言愈加震怒，微带嘲讽地斥道。
“难道僚属的命值钱，百姓的命就不值钱，你可知道，凶徒晚一天归案，就随时有可能百姓遇害。平日里头戴官帽、身披官袍，领着朝廷的俸禄，被周边百姓们敬畏和拥戴目光包围着，该当你们尽忠职守的时候，却像**样把头往里缩，你们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一丝羞愧？”
下首，县尉大人羞赧难当，哑口无言，齐宗若则混在人群中，静看县尊大人展露官威。
果然不愧为一县之尊，上纲上线的手段，信手拈来，本来只是一件差事任用安排是否妥当的分歧，屁大点的事，结果被县尊大人连打带削，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这么一斥责，却是让人无可辩驳，只能俯首听令。
李斯用冷冽的眼神扫视了一番众人，语气稍微转柔了一些。
“一众同僚，捕盗缉凶、维护治安，乃巡捕房之本职。按常理说，尔等如何行事本无须本县多言。而我却也不想逾越行事，做那讨嫌之人，只是案事惶急，此前给尔等框定的限期眼看即至，却也不能如今这般任其拖延下去，齐县尉，你还是给本县一个确切的日期吧，否则，让本县何以向江陵的乡亲父老做交代。”
说毕，李斯两眼直视齐威，静待其回话。
骑虎难下的齐威低头沉默半晌，方才抬首，硬着头皮道：“若得县尊大人允准，三日之内，属下与巡捕房一众同僚，定将凶徒缉捕到案。”
闻听此言，李斯右手在身前桌案上重重一拍，起身喝道：“好，三日便三日，但若是三日之内，尔等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又当如何？”
人群中，齐宗若心中一凛，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却是担心齐威说出丢官去职这等决绝话语来，若真个把话说得太死，以齐威这一身官袍作保，大庭广众之下，把话撂落在地，如果无法捉拿凶手归案的话，那就真无法挽回了。
思量之下，也不待齐威回话，齐宗若抢先一步越众而出，朝李斯行了一礼，恭声笑道：“大人，属下觉得无须三日，我等就可将凶手捉拿，不再让其逍遥法外。”
李斯看着眼前这相貌平平无奇，脸上犹存几分稚气的少年人，淡淡问道：“你是何人？众目睽睽之下竟敢放此狂言。”
“大人，此乃犬子宗若，年轻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之处，尚请大人海涵。”齐威见儿子如此不知轻重，不但鲁莽插言，还放此妄言，赶忙向县尊告罪。
县尉大人却不知儿子心下打得什么主意。
齐宗若希望借此转移话题，让齐威与县尊两人直面相对的局面，变成自己和李斯之间的冲突。大不了自己走人，反正齐宗若也没打算在这衙门长期安身，自己褪去衙役制服比之父亲走人无疑好上太多。
因此齐威的话刚落下，齐宗若却再次开口说道：“大人明见，属下绝无妄言，若是两日之内，巡捕房没有让凶手归案，我愿褪去这身差服，打道回府，绝无二话。”
听到这句话，李斯霎时间明了这小子打得如意算盘，暗想齐威这儿子倒是见事极明、应变飞快。
不过他此次本是对事不对人，并无刻意刁难齐威，让其走人的心思，只是想敲打下巡捕房上下人等一番，让他们能勉力办事，这番结果，也算是实现了意图。
因此，李斯也不为己甚，脸上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对着齐宗若笑道：“原来是齐县尉的令郎，倒是有几分勇气和担当，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
说完这句话，李斯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站在门口，看着大厅内一干僚属，似笑非笑地说道。
“齐县尉，凶徒穷凶恶极、作案累累、手段残忍，绝非一般人所能为。为了避免有些人在私下里，腹诽本县不尽人情，站着说话不腰疼，只会喘大气耍嘴皮子。本县也不为己甚，三日之内，尔等只要探访出凶手藏身之所即可，至于如何缉拿凶犯，诸位就无需过虑了，再我会另行着人处理。”
西厅内，众人相视一眼，面面相觑之余，也不由略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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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稀朗，让齐府的院子显得昏暗了几分，房间里，齐宗若正在给齐威捏肩捶背，难得一见地表达下自己的孝心。
今夜的齐威却是心绪复杂，有遭训斥被儿子撞见窘状的羞愧，有对儿子跳至台前冒失行事的责备，有受到儿子拳拳之心维护分担的欣慰。
种种难言的心思，最终化为一句话。“小子，会不会觉得父亲很没用？”
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感受到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自我怀疑和不自信，齐宗若心酸之余涌起一股难言的孺慕之情，笑道：“怎么会呢？只是让儿子更加体会到父亲平日的不易，以往儿子却是太多任性，太过不肖了。”
齐威闻言欣慰不已，当下归拢下心思杂念，聊起正事，他长叹一口气，道：
“要在两日内将凶手藏身之所找出来，却是极为不容易！且不说那些还没来得及寻访摸查的地方，今日大家伙虽收拢了些消息回来，但正如县尊所言，目前都只是些个道听途说，还需逐一实地排查，两天时间，哪里够哟！”
两天之内若抓不到凶手，儿子就要从江陵县衙免职，一想到这个，齐威却是比让自己脱去一身官袍还要揪心。
仔细斟酌了下，齐宗若开口说道：“如果一人实地摸查一处，父亲以为如何？”
齐宗若对自己是否去职并不在意，却也想让父亲在江陵县衙露露脸，不让县尊大人太过小觑。
他虽然对自己那缩小范围的摸查逻辑也颇具信心，今天在牛坳村摸查的时候，走访了三老等好些人，综合这些消息也发现亭长很可疑。
但是齐宗若却担心自己是否太过先入为主，再说没有实地走访求证，切实发现些蛛丝马迹，他也不敢断言自己没有偏差。所以要在两天内尽可能缉捕凶手，提高巡捕房同僚的摸查效率，就显得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