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安低着头将茶点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棋盘。
放好之后,她慢慢地往后退,按理说,她也算是魏府里的客人,跟主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应该有她的一席座位,可是这魏煜尘只顾着看棋盘,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别说让她入坐了。
她稍稍站直了身子,低声说,“这是云安为二位准备的茶点,请二位享用。”
听到她说话,魏煜尘才缓缓抬眼看着她,目光温润如玉,“你身体不好,又何必费心做这些呢?回去休息吧。”
好一道逐客令,三言两语便想将她打发了。
倒是这旁边的男子,大大方方地拿起一块茶点,目光中流露出赞赏的神情。顾云安见此人黄白相间的华服,姿态高贵,想必就是二皇子了吧。
“这茶点软糯可口,甜度适中,且香甜之间还有夹杂着清茶微微的苦涩味道……”二皇子看了一眼魏煜尘,“你不试一试吗?”
魏煜尘没有理他,目光仍然看着顾云安,仿佛要亲眼看着她离开才满意。
顾云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正准备离开,偏巧二皇子叫住了她,“你就是顾云安?”
“正是在下。”她大方地抬起头,假装不知道眼前这位尊贵的客人就是二皇子,反正魏煜尘也没有介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时候装傻充愣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发现。
此刻,她发现二皇子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这茶点做得极好,除了茶点做得好,你还会做些什么?”
顾云安不语,她看着桌子上的棋盘,不动声色地上前,拾起一枚白子落下。
这一玫白子落下,刚好解了白方的危机。
二皇子赞道,“原来你还精通棋艺。”
在顾云安见到这盘棋局之时,她已经对整盘棋了然于心了,她并不知道失忆之前自己懂不懂得对弈,但直觉告诉她,下一步应该这样做。
听闻二皇子的赞赏,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眼下,她对失忆前的自己又有了新的了解:不仅会做茶点,还精通棋艺。
只是在她思付之间,听到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魏煜尘,却发现他仍然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难道是她听错了?
魏煜尘轻轻执起一枚黑子,不带一丝犹豫地落入棋盘,仿佛不过是不经意的一件事,却让顾云安和二皇子大为惊讶。
只见魏煜尘从容地落下黑子,整盘棋局形势瞬间逆转。
黑方死死地压制住了白方!
“你以为你这一白子落下能够挽回危机,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虽小胜一步,失去的却是整个局面,失大局而赢小利,你觉得值得吗?”魏煜尘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平平,只是在这句话里,她读到一丝警告的味道。
接着,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一句,“你今日在小厨房里忙活许久,想必累了,回去休息吧。”
这一次,是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她抬眼看着他,眉目之间仍旧温润如玉,可这温柔的后面,到底藏了多少深不可测的东西?魏煜尘每次与她说话都是客气且温柔,就连警告听起来也像是关怀,每次当她心里一冷的时候,却又无意间对上了他温润如玉的双眼。
“那云安先行告退了。”她也知今日暴,露得太多了,魏煜尘定会对她生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此人面前她就像一个透明的人,仿佛可以看穿她的任何心思。
顾云安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只觉得心里有一番话,不说出来心里会憋的难受。
她一脸笃定地说:“魏大人方才说云安失大局而赢小利,可大人却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魏大人这般才智,上天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即便拼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赢得小利而已,大局从来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魏煜尘的眼神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平静的眼神里颇有几分饶有兴致的意味。
“所以呢?你因为自己只赢得小利而愤恨不已吗?”
“并非如此,只是认命罢了。”说要,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魏煜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个身影细长羸弱,仿佛风一吹就倒,但又带着几分坚韧。
他回过神来,发现二皇子也在看她。
“殿下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二皇子方才回过神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曾记得她美如天仙,不想换上男装也这般动人,且输棋也能输得如此潇洒,输了这一局棋,却仍旧一身傲骨,真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煜尘你别见怪。”
魏煜尘瞥了二皇子一眼,“输棋的人是你,不是她,能把一盘棋下得这么烂,也是没谁了,任谁都很难将这棋局起死回生了。”
二皇子不是个听不得差评的人,相反,他听到魏煜尘这样说,反而大笑起来,“那是因为煜尘你太厉害了,普天之下,恐怕少有人是你的对手。”
魏煜尘缓缓说道:“美人美则美矣,看看就好,你莫要打她的主意就行,她日后大有用处,我不想我苦心经营的一颗棋子浪费在你手上。”魏煜尘轻巧地吃下他的白子,突然抬起头,幽幽地说,“除非你答应与我合作。”
这话吓得二皇子连忙摆手,“不不不,美女我也不敢追求了,还是闲云野鹤一般的悠闲日子重要,莫名其妙就变成二皇子已经够让我心烦了。”
魏煜尘冷眼看着眼前的这只潇洒的野鹤,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皇子一副看热闹的派头,“顾云安亲手为你做的茶点,你不尝一尝?”
但见盘中绿叶形状的糕点十分精致,他取出一块,轻轻放入口中,只觉得茶香萦绕,甚合他的口味。不知不觉,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娇小而倔强的背影……
是夜,夜色清凉如水,魏煜尘缓缓地走进景云轩,景云轩的仆人听到主子的脚步声,全都悄无声息地退下。
魏煜尘原本没打算来景云轩的,只是他感觉顾云安近日的表现有些反常,昨天送荷包,今天送茶点,总觉哪里不对劲,莫不是她恢复了记忆?
于是,他便想趁着在没有人通报的情况下去看看她,在出其不意间,她但凡有半点异样,都会露出破绽。
魏煜尘站在门口,但见房内烛光正亮着,一个身影在烛光后面来回晃动。
她在做什么?
他想着,却已推开了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而眼前的那一幕,也让他失了三分神。
但见顾云安站在书桌前写字,这时的她已卸下男儿装扮,乌黑浓密的头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在肩上,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润的眸子正抬眼看着他,她只穿着里衣,由于他突然间的闯入,她一时间略显慌乱,双颊微微泛红。
“魏大人怎么来了?”她连忙放下笔,拿起外袍穿上。
“路过景云轩,来看看你。”他走到书桌前,那起她的字细细端详,这字虽好看,却缺少几分笔力。
看着桌子上的一幅幅字,魏煜尘道:“你这一晚上都在练字?”
这边顾云安已经穿戴整齐了,只是头发懒得去拢起,反正魏煜尘也知道她是女儿身。
她闲闲地走到魏煜尘身边,“闲来无事,提笔练字,只是总觉得这字里缺了点什么,且兴许是药喝多了,手总提不上劲儿。”
魏煜尘看了她一眼,“你身子尚未完全恢复罢了。”
“素闻魏大人写得一手好字,正巧现在有机会,不如提点云安一二?”
魏煜尘看着她,顺便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房间的布置都如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异样,兴许是他想多了。
“过来?”他含笑看着她。
“过……过来?”顾云安一时不明白,魏煜尘现在书桌的主位,她站在他身边,已经很近了,还要怎么过去?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反而温柔一笑,猝不及防地拉起她的手,扶着她的肩,将她安置到他前面。
顾云安被他这一番流水一般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他身前,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着。
“怎么了?”魏煜尘在她的耳旁轻轻地问。他的声音轻柔且富有弹性,气息扑打在她的侧脸,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气氛,让顾云安格外地出戏。
“魏大人,我突然觉得有些胸闷心慌气短,我我我……我可能是发烧了……我得去降降温。”
顾云安借口想要走,却被魏煜尘一把拉住,再次将她安置到身前。
“你想多了,提笔。”魏煜尘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哦。”
顾云安愣愣地拿起笔,魏煜尘从容地覆上她的手,一边运笔,一边说,“你的字虽好,但终究差了点力气,你看,这个字落笔要轻,运笔要有力,收尾要缓和……”
原来是教她练字,这大半夜来她房间里就是为了教她练字?魏大人果然闲情雅致啊。
顾云安想到方才自己以为魏煜尘要对她不轨,不禁羞愧万分,他长成那副妖孽般的美颜,要不轨也是自己对他不轨啊!
只是如今半身倚在他的怀中,手任由他握着,脑袋里却是不停盘算着:魏煜尘肯放下身段教她练字,应该对她没有多少戒备之心吧,看来这几日的卖乖讨好还是有好处的。
“魏……魏大人说我无力,兴许是那药的缘故,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不如停药一两日,且看如何?”
握在她手上的大手轻轻一顿,随即回应,“不可,宫中的御医吩咐过了,此药需连着服用数月,若是突然停药,怕你身体受不了。”
“可是近日身体乏力得很。”
“兴许气血不足,我再去宫中找御医抓几副调理身子的方子。”
顾云安心下了然,魏煜尘似乎很关心她每天喝的那碗药,他越是关心,其中必定有问题,可是绿鹦和云嬷嬷盯得紧,她要如何蒙混过关?
“不必麻烦魏大人了,魏大人对我们顾家做的事情够多了,云安感激不尽,云安成日住在这魏府上,终究也不是办法,若他日云安的身份被人知道,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魏大人,所以,云安想问魏大人,顾家可还有远一点的亲戚?云安可以去投靠他们。”
顾云安自以为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料魏煜尘放开她的手,往旁边退了几步,转过身看着她:“都株连九族了,你还想怎么样?”
顾云安慌忙垂下眼,装出一副伤心落泪的样子,“顾家竟一个人都不剩了?”
魏煜尘缓缓地点了点了头,“我当时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这句话说得不错,但除了这句话,其他的都是谎言。
魏煜尘看着眼前的顾云安,想起当时怀中的那个垂死的女子,冰凉如水的月色下,女子抓着他的衣襟,眼里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欲。“救我……求求你……救我……”这句话依然在他的耳边萦绕。
可是纵然他们把顾家形容得有多惨,顾云安愣是对顾家没有任何感觉,她甚至怀疑,自己失忆之前究竟是不是姓顾?而魏煜尘将她拘在这魏府里,究竟要做些什么?
然而面对这只温柔的老狐狸,顾云安甚至不敢多想,生怕他看穿她的心思,如今她的一切掌握在他手中,万不能让他看出她的心思。
顾云安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我不应该多问的。”
魏煜尘默默地注视着她,缓声道,“你若是无聊,明日我让煜轩带你出去走一走。”
顾云安心里窃喜:老狐狸肯放人啦?
再看一眼方才魏煜尘牵着她的手写的字,顾云安不由得心里赞叹:笔走龙蛇,入木三分,当真写的一手好字。可再好的字,她也无心欣赏,因为纸上分明写着:世事浑如棋局,此中黑白纷争,切勿不自量力。
顾云安只觉得脊背一冷,这老狐狸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