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溜出了学屋,找那些朋友去玩,约莫到了该放学的时间,再赶紧溜回去。连着数天,先生竟没有发现,仍然对袁保庆汇报说:“静若处子,孺子可教也。”袁保庆听了当然高兴,在席间常当面嘱世凯好好听先生讲,要学得四书五经,懂得世间的道理,日后才能光宗耀祖。袁世凯装作驯服的样子,不住地点头。牛氏也少不了对他更加疼爱,嘱他读书莫太伤神,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济南城风光秀丽中显出巍峨,周围是环绕的青山,城内一处大明湖,但这景色也很快被袁世凯看腻了。同玩的伙伴提议,骑马到登州蓬莱仙岛去玩儿,大家都表示赞成,没等细说,袁世凯和一群孩子已骑马奔向了登州方向,把放学后照例谢师的事全忘了。
济南离蓬莱路程不算近,再加上一路上玩耍,当天就没能够回来,他们在路上随便找了旅店住宿下来。
夜间,袁保庆和牛氏等着吃晚饭,一直未见袁世凯,着人去找,哪里都找不到。这时,先生也想起来,上午、下午两次放学时,袁世凯都没有谢师问候,而前面他又坐着,没有声息地听着。人到学屋一看,不禁笑了。袁保庆将衣服和架子拿来,对先生说:“您看,找到了!”先生的脸瞬时红了,提出为责己之失职,不要俸薪,要告辞而去。袁保庆费了很多口舌才把先生挽留下来。
这一夜,袁保庆和家人都没有睡好觉。
其他的官僚也说孩子不见了,同时几匹马也不见了踪影。有人就说,是不是被响马拉走绑了票子。大家一听更是着急得不得了。
袁保庆请山东巡抚帮助四处查找,出动兵马,搜查济南全城,又去周围山中寻找。灯笼火把把个济南照得通明。市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胆战心惊,一家老小在屋里,不敢出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这年月,战乱太多了。
牛氏哭了起来,在屋里点起高香,不住地祈祷,请天神、菩萨多保佑。
第二天晚上,袁世凯带着一群孩子,兴冲冲地回来了。一个个脸上像花狗屁股般,他们谈笑着,回味着一路的风景。
回家一看,袁世凯吓了一跳,只见袁保庆站在当院,脸绷得紧紧的,双目圆睁。袁世凯自知逃学事发,“扑通”一声双腿跪在地上,请求责罚。
袁保庆不是他的生父,平时又很喜爱他,见他平安回来,怒气也就平息了许多。他训斥了几句,告诫他以后不得再如此这般,家人便把饭菜摆上了。
吃罢饭,袁世凯又过来给先生认错。先生想想,也觉得可笑,首先责怪了自己,然后给他讲了几个古代圣贤的求学故事,就让他回屋睡觉去了。
此后一段日子,袁世凯确实捺了性子,跟着先生读书写字,大有长进。
先生姓孔,少不了要给袁世凯多讲些孔府的光荣。然后又讲孟子,讲山东出了管仲等多少圣贤。
袁世凯问:“先生,请问孔子的老师是哪一个?”
先生说:“孔子好学好问,曾问礼于老子李耳,也曾问学于项砣少年。他一生追求得真知,死而无憾。”
袁世凯说:“先生,老子是哪里人?”
先生说:“老子,楚国苦县曲仁里人氏,即现今鹿邑县人也。”
袁世凯说:“那么,孔子该是河南人的学生,河南人该是山东人的师傅。我该是您的先生?”
先生语拙,半天讲道:“孔子乃大成至圣先师,是朝廷所钦定的,该为万世之表,万人之楷模。”
袁世凯问:“先生,您算算,中原有几多朝廷?孔子的圣人,是朝廷封的。”
先生屈指数道:“汉家刘氏,祖先应是河南;光武帝刘秀,起兵在河南;唐家天子李氏,追念祖先老子,祖先也该是河南;宋家天子是洛阳城夹马营人氏,黄袍加身陈桥驿,当然是在河南。河南人才济济,居中国之首啊。”
袁世凯说:“先生,您看河南还会不会再出朝廷?”
先生未加思索,随口而出:“会。”他转而又停下来,慢慢盯着袁世凯,半天,厉声说道,“过来,让我看看,你是吃了什么胆,竟敢讲出这样混账的话来!小子胆大妄为。你给我记住,以后可不要再讲这些混账话了。那是犯杀头之罪的!”
袁世凯嬉笑着,做出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说:“嘿,先生莫怕。他皇帝既然已经有好几家,哪怕再多出几家?倒是我听说山东的响马多,奸臣多。这响马,你说,他们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先生点着头说,“天下的响马该斩尽杀绝。从前那梁山,曾有多少英雄响马,到底还是被官军平了。朝廷的官军是正义之师,注定是专杀响马,保护社稷平安的。你现在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能尽忠、报效国家,留下万世英名的啊!”
接着,先生又讲道:“山东是钟灵毓秀之宝地,但人有两种:一种是圣人,是规规矩矩的读书人,以圣贤之身报效国家朝廷,博得青史留名,封妻荫子;一种是响马,是不安分的叛逆之徒,不读诗书,不知礼,以祸害遭罪于国家朝廷,朝廷就要剿杀。”随后,他讲起三纲五常,讲起人分贵贱的道理,一板一眼,讲得摇头晃脑,越发得意。
袁世凯听着听着睡着了,打起了轻轻的呼噜,嘴角流出一汪汪明亮的涎水。
先生伸过头来,要仔细看一看袁世凯是什么模样,恰遇袁世凯猛一扬手,碰得他的眼睛又酸又疼。
“唉,朽木不可雕也。”他摇摇头,揉着眼睛,叹息着,起身离席而去。
袁世凯伸了一个懒腰,趴在那里又睡着了,嘴角流出的是甜蜜的笑意。少年的梦,插上了翅膀,正翻飞在云里雾里,远离着尘埃。
他不停嘟囔着:“我要飞,我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