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东山的景色跟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山间云雾缭绕,湖面水波荡漾,林间时不时传出几阵鸟鸣,和着溪泉叮咚,颇为悦耳。
这几个月,纵使年逾古稀,张锡文每日也要到这片果园里来,不为别的,就为吃上一口新鲜的蓝莓果子。
这些蓝莓树,是十年前,将辽国大鲜卑山的野生果子与远洋船队带回来的美洲蓝莓杂交栽培而选育出来的。
因其产量极少,且只供贵人,颜色又似伊斯帕尼奥拉国特产的宝石蓝珀,故又被称为蓝珀果。
当然,除了蓝莓,如今的大宋还拥有许多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比如遍布大宋全境,来自美洲的各类新式作物;比如昆山,临安,广州,泉州海岸边停靠的六十丈乃至八十丈的大海船;比如连接各州府的水泥驰道;又比如汴京城内肤色各异,碧眼金毛的异国人。
这是与平行时空当中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重文轻武,蓄兵百万却羸弱不堪,天下富庶然积贫难除的“锉宋”截然不同的时代。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眼前这个正津津有味吃着蓝莓果子,满头花白却不失精干的短发,一脸褶皱却面容慈祥的老人。
张锡文在原本那个时代的本名叫张晨,是一所三甲医院的外科医师。
若是不出那场意外,同一科室的妹子可能就追到手了,张晨也就觉得自己这一生算是圆满了。
可是生活就是充满了变数,总是“无情”的给你带来惊喜。
或者惊吓。
一天下班回家,张晨本本分分的走在河滨公园的小径上,却莫名其妙的被一辆冲破桥边护栏,从天而降的小轿车砸了个血肉模糊。
现场之惨烈,连作者都不忍详述。
可能是老天爷看他走的过于凄惨,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这才又把他送到了这个时空,“夺舍”了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变成了“张锡文”。
好在这一世过得顺风顺水。
虽说这张锡文的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耐不住这具身躯的本体有着超前于整个时代的眼光。
所以,当他怀着改变大宋的信念,在姑苏城东“保和堂”旁边儿支起“专治刀剑外伤”的招牌时,毫无疑问地亏了个底儿掉。
为此,五十年后的今天,他还时常痛心疾首的教育自己两个已近中年的儿子——学医,不能救大宋啊!
正所谓人有旦夕祸福,这厢虽说是亏了,但好在那边保和堂的女主人倒是心善,大晚上不跟他家相公对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却是寻到他家,没来由的说什么上天的安排还需官人自己去探寻,紧接着便在塞给他一大包金锭后扬长而去。
张锡文不禁感叹,大宋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那夜,咱们的老张抱着那些金锭,无眠了整整半个时辰!
随后便因休息好才能更好的思考为由而早早睡去。
而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保和堂正对面盘下了一间铺子,四字鎏金招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行人无不驻足,若是同有穿越者见着这名头,不说摔个嘴啃泥,也得当场惊掉下巴。
只见招牌上赫然镌刻着四个大字——平,安,银,行。
这名字,张锡文也就是顺手便拿用了,总不能叫啥建设,交通吧?平安二字,正好符合普通老百姓的对生活的愿景不是?
嗯,合适。
至于说这“平安银行”到底是拿来干嘛的。
两个字——“放贷”
最开始张锡文只是靠放贷给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们以维持生计,赚取少得可怜的利息。
但经不住利滚利啊,在历经五年的积累后,掌控了可观财富的张锡文开始“贿赂”苏州府的大小官员,甚至娶了苏州知府的千金苏靖湘为妻。
借此助力,张氏一族开始进军江南一带的手工业,千百种类无不涉猎,货品畅销宋,辽和西夏,甚至自建船队,大搞海贸,用瓷器和丝绸换回一船船的真金白银。
除此之外,平安银行更是成为张氏一族的主业,分号遍布全宋乃至辽国燕云一十六州。
如今,给普通百姓和商户提供贷款在银行收入中的占比已经微乎其微。朝廷,州府签给张家的那一张张事关建设,农基,征员的债券才是大头。
由此,现今的大宋,说是有一半掌握在张家手中亦不为过。
至于张锡文是如何成就这一番事业的,说来话长,但也就跟那些穿越者,诸如李某,唐某,吴某,某昭之类的差不了许多,热血腹黑,扮猪吃虎云云。
不过,你可能也想不到,张锡文这一世的巨大成就,可谓是挽大厦之将倾了吧?
居然被某人一章带过了?
后面的内容,却是除了对老张如何教育后辈有所着墨之外,便再无它话了。
活脱脱变成了一本长子张元佑的成长史?
也不知道张锡文知道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此时的他倒没这闲工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正坐在田埂上,吃着蓝莓果子,看着不远处的苏州城,一阵发呆呢。
“美啊,beautiful。”
他吁了口气,说着还冷不丁冒出一句英文,一张老脸享受的看着如今的苏州城。
现今的苏州,可是大宋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城廓百一十余里,养民四十余万户,异国定居者十余万人。
因此这里的建筑也与汴京等地有所不同,城内除了最常见的宋制楼阁,也不乏有天竺,大食,地中海一地风格的房屋。
除此之外,在张锡文的默许下,信仰上帝的欧罗巴人甚至在城北修建了东亚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教堂。
苏州俨然成了一座“国际”大都市。
而将苏州作为自己第二故乡的张锡文,又如何能不为她骄傲呢?
但,正所谓树大招风。
张锡文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先进的文化和思想,却不得不提防旧文化的反噬。
正比如现在。
在那棵槐树上栓了两年的大黄狗,没有任何征兆的叫了起来,其吠声如豹,似有外人。
张锡文回过神来,疑惑的看了看大黄狗,又转头望向其吠叫的方向。
老眼昏花的他虽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从大致的轮廓可以看出,那个人身着披风,蒙着面,头上戴着兜帽,正平静地注视着他。
“谁?”
张锡文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对于死亡的恐惧,那感觉,就跟他前世面临那辆将要砸到自己脸上来的小轿车时一模一样。
“是谁在那?”
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可因为年纪实在大了,任凭他如何强装镇定,那声音依旧是颤颤巍巍,带着一丝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无力感。
那人还是没有回答他,依然只是是静静地注视着。
这时候,张锡文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一阵发闷,呼吸困难。
他扶着身旁的树干,竭力站了起来,却因胃部的一阵痉挛,手上一时脱力而摔倒在地。
他忍不住干呕,却是将之前吃下的蓝莓吐了出来。
看着手里尚未吃完的蓝莓果子,张锡文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