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雨总是下的很急。草木也被染上了血腥味。
眉目卓然的少年任凭怎么加速也追不上前方那个玄衣少女。方才若不是林中惊鸟齐飞,他都没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他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又是养在富贵家的,不一会儿便累的气喘吁吁。趁歇息的功夫,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出现在眼前。看着不过比少年大个几岁,眉目却老成许多。
“公子,切不可再追了。”侍卫袭风说道。
高韫玉明白这个道理,若前方还有埋伏,可能他这条命也要搭了进去,便点了点头。
因追出去老远,两人的步伐便越走越快,等到了事发的地方,月白色的靴子已被血洇染了一个面儿。
回到这里时,离宰辅遇刺已过了两个时辰。他让身旁的小厮上前翻了翻已死之人的尸体,约有十几人左右,竟无一个活口。看到不远处被抹了脖子的孩童还睁着双眼,少年径直走了过去,轻轻为那孩子阖上。
“袭风,明日你便禀报上去吧。”少年声音异常冷静,轻声对侍卫说。没想到对方的手速太快,下手稳准狠,一个女子,竟连如此幼小的孩童也不放过。
雨不知何时停了,明月竟像被洗刷过一般,照的明亮。
楚燎月找到一处湖畔,剑上还沾着方才染上的血迹。顾不得许多,将头上的束带解了下来,珍宝似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她虽还未及笈,眸中之色却同成人并无两样。
她手中的剑,剑柄处缀了一块堇色的宝石,刃如霜一般冰冷,剑鞘上布了些许阳文,一眼望去便不像俗物。
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唤作星阑。遥记她身死世绝望的眼神,她对楚燎月说,“我走之后,你定会比其余的人活的艰辛些,可这江湖百态中,唯有活着,才能去完成心中所想所愿。”
夜晚的汴京很静,许是因着初夏,又是雨过时节,还有三两流萤在草团中飞来飞去。虽小小年纪,模样却生的分外冷艳。双眸似水,却难掩冰冷。她朱唇微抿,细细望下去,还有颗痣生在眼尾。
她想着,今日过后,便可去领了赏下葬母亲,还能剩个几兜银子吃点好的。
于楚燎月而言这夜过的些许漫长。已与来人说好,在城内有名的酒楼檀楼之后的荒草中,寻个弃盆儿,将赏钱埋在其中。
她坐在树上,眼瞅着那人将银子埋下。他迟迟没有离开,悄手悄脚地躲在檀楼的角处偷看。约摸着是想看看前来领赏之人的真身是何模样。
又过了半刻,楚燎月等的些许不耐烦了,便从腰封处寻了个小飞镖甩了过去。“嗖!”
那人看着差点打在右眼上的飞镖大惊失色,慌忙逃走。
确定没什么人后,她跳下树,向那个花盆走去。
没想到发赏之人倒不是个什么赖皮货。楚燎月颠了颠手中的银两兜子,足重,想必葬了母亲后还能剩下不少。
檀楼的丝竹是整个汴京最悦耳的,旖檀的香气也与其余的酒楼不大一样,楚燎月边走边觉着,这香气离她越来越远。
她在城中绕了几圈,已走了好些个来回,却并未找到能置办丧品的铺子。
前方倒是有一群人挤在一起,闹哄哄的,她扯住一个微微发福的妇女,问道,“大嫂,哪里有棺铺?”她声音若沉鱼一般却些许清稚,不免让妇女多打量了两眼,谁知妇女却闷声道:“你在城中找什么棺铺啊,要到乡下去。”
应是觉得白日问丧不大吉利,这妇女没等楚燎月回话便快步离去。此时,一个人伢子的声音倒入了她的耳朵,“今日的好货,便是再便宜也不能了,公子好好看看这品相,回去养养,做个通房也是好的。”闻言,楚燎月走上前去。
她本不是什么慈悲的人,听这话却想起了自己也曾被绑在阴暗的柴房里,似个不值钱的物件,任人还价。所幸儿时母亲曾教了她些本事,她用地上的利物渣子割破困住自己的麻绳,顺便将其余的姑娘一同放走。
故事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将那管事的男人斩于剑下,随后独身在江湖中飘荡。许是因为杀了那第一人,再到后来,她便习惯了这种生活。
哄闹的人群中跪着几个十来岁的女孩。中间那几个尤其惹人注意。一个一身傲骨,跪的笔直,一个梨花带雨,愁眉深拧。还有一个资貌平平,看着却气性不凡。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想着银子还足够使的。于是对着那伢妇指了指那个跪的直的,冷声道:“这个,我要了。”
伢妇见楚燎月穿的粗布衣,想着是来捣乱的,便讽道,“姑娘倒是好眼力,这个货的身子让我养的相当硬朗,喂的都是些干净的膳食,体格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姑娘的钱带够了没?”听罢,楚燎月扯下一个荷包扔了过去。
只见伢妇打开荷包,将里面的银子挨个咬了咬,随后忙说道,“够了够了!”随后戳了戳身旁的男人,示意他将此女的身契递给楚燎月。
她从买下这个女孩,便没想着要做什么善人,像话本子那般送她走,只是为了给自己使唤用。毕竟想着以后,万一自己身子不大爽快的,还是得多个人照顾。现下得了这许多赏钱,以后也还是会有的。她又朝妇人扔下一个布袋,将那个长的一般些的买了下来。两人倒是听话,解了绳子后乖顺地跟在楚燎月的身后。看着她年龄不太大,花钱却大手脚的样子,伢妇想了想,可能是哪个官人家里的女使吧。还是多了句嘴,“姑娘,这两个的身契可要收好了。别叫旁人顺了去。”随后指着地上跪着哭的那个模样艳丽些的,破口大骂:“你这长的最好的竟成了卖不出的了。我原想着你姿色好些能得个不错的价钱,别糟蹋了这张皮子,今夜便送你去花楼里当个卖相的吧。”
檀楼。
厢房内很是古朴,雕花的香炉中点着兰芷香,不愧是汴京最好的酒楼。楚燎月坐在桌边,两个女孩低着头,一时静默无语。她想了想,摘下了脸上的遮面。看她有了动作,其中那个胆大些的抬头看了看,待看到楚燎月的真容,眼前一亮。见身旁之人有了动作,另一个胆子小点的也抬了头,但刚看到楚燎月的眸,便又迅速低下头去。“既买了你们来,就是为了省些力气。敞开点说,我是个吃人命赏钱的,每日舔着剑上的血过日子。若是不怕,便跟着我,但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短了你们。若怕,也是不能放你们走了去。”楚燎月倒是没想到这两个人不是矫情的,双双跪了下去。“我俩愿誓死追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