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起,你叫惊鹊,你叫荷书。”楚燎月瞅了瞅那个胆子大些的,又瞥了瞥那个长的娇小一些的。“明日,你二人且同我去葬了家母,然后再回到此处,人最多的地方,活儿当是最多的,咱们可在此找点营生做。”荷书像是读过些书的,说出的话比那个胆子大的更婉转些,“少主,我与妹妹当如何唤你?”楚燎月闻声多看了她几眼,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你方才喊的那个倒是听着舒服些,以后便那么叫罢。”
夜渐深,主仆三人却各自无眠,楚燎月想着以后若长久的用着,必是要知根知底的,便让这两个都说一说自己的身世。
荷书原先是在本家服侍的,亲娘是将军家的小房,因着是宠妾,将军便由着她看些诗词典赋的,有时和着书还提点一两句兵法。她四岁的时候将军因痨病归西,没过几年,府上的大夫人掌权,将母亲赶了出去,她也被那毒妇卖到人伢子手里。
惊鹊的底子倒没有荷书这么乱,父亲是个屠户,因着家里没银子使了,便拿她抵了点钱。楚燎月听得出了神,下意识点了点头,黑夜里她懵了懵,随后觉得不大对劲,轻声道,“嗯。”惊鹊倒没那么内敛,直着问道,“少主,你呢。”一时,楚燎月静默无语。反倒是街上打更的一嗓子打破了略有些尴尬的场面。
原来,小燎月的母亲是勾栏院的名角儿,唤作楚霜儿,弹得一手好琴,从来是卖艺不卖身。父亲原是京中出名的杀手,冷漠无情,果伐狠厉。古今哪有男子不为美人折腰的,一次寻赏中,碧宇珠帘,一眼万年。
父亲为了将楚霜儿从勾栏里赎出来,上头给的活儿几乎是全部揽下,不偏不倚,不要命的样子甚是得上边儿的喜欢,没个一年,便给升了级,提了名儿。他原想着,那晚是最后一次领赏,之后便同楚霜儿务农种田,隐居山林,却未料上头的人翻了脸,将他当了替罪羊。楚霜儿大着肚子,拿着他用命换来的一箱银子离开了汴京。之后,她诞下一女,认真教习。该教琴的时候教琴,该同隔壁婶子家请来的先生上学便上学,把孩子教的是样样精通。再往后,楚燎月大了一些,她从不知哪里摸来的的箱子中取出一把烨烨生辉的宝剑给了她,顺带着的,还有她父亲在时留下的剑法。
顺着床边的这丁点儿的月光,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老茧,只盼着,竭尽一生,也不辜负这已逝去的,未曾拥有过的。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努力活着。
第二日。
楚燎月用一块粗布遮面的模样在这街上倒是有些罕见的,凡是回头瞅她的都被惊鹊瞪了回去。荷书眼珠子一转,往前快走了两步,附到她耳边道,“你这样是想让全城的都知道你是个做人命营生的?”楚燎月闻言顿了顿,却听得荷书的劝,做的雷厉,赌气似的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遮面。
风过林却静,打眼儿看她的市井们又是被这姑娘的容颜惊了惊,街上的叫卖声顿时小了大半。“你们同我去买点身上遮的。”随后领着她俩进了个裁缝铺子。
铺子里的衣裳颜色琳琅遍目,这个年龄的姑娘最是爱这些打扮的,楚燎月身后的两人略略看花了眼。她是打心底儿想对这两个好,于是先是问了荷书喜欢什么样的,谁知荷书却心口不一,按着仆从的惯例挑了件青色的粗布,好在楚燎月不是什么抠酸的,边想着她的肤色边给她指了件浅白的,外面又裹了件淡蓝色的纱。惊鹊也是个不挑的,任由主子安排。楚燎月想都没想便给她选了件儿青莲色的袍子,顺带挑了个跟袍子差不多的束袖。轮到自己时,她也不多耽误,直接拿了那件玄绸的。改头换面的三人,让人挪不开眼,明明都是青涩的模子,却出挑的分外明艳。
互换完家世后,那晚三人好好谈过,等回头扎根汴京,她教荷书鼓瑟,惊鹊便跟着学些护身的功夫。
不出意外的,楚霜儿被安稳地下葬,燎月还正正经经为她立了个牌子。
之后的日子,楚燎月接着悬赏的单子,手上的人命是越来越多。荷书和惊鹊倒也精心伺候着。不过好在两人都争气,她手里的本事学去了大半。及笄后的她美的不可方物,只是性子变得比幼时更加清冷。那两个丫头片子呢,一个出落的亭亭玉立,另一个英气咄咄。
忽已萧萧数年。世人都知天下第一杀手手段极为利落,若是票子给的够了,什么活都敢接。这杀手手下两个辅佐的更为阴毒,一个执剑一个弹琴,只那弹琴的一曲便可扰乱他人的心性,而后那执剑的一击毙命。便是那地狱的罗刹,也不像这般可怕,这许多年了,上头一直没能抓到这几个,但这几个的名气在下悬赏单子那一行里的,却越来越大。不过也有寥寥数几人谈过,那领头的是个姑娘,长什么样儿不清楚,眼下一颗泪痣令人过目难忘,虽是蛇蝎心,但模样应当是数一数二的。
楚燎月今日得了个大赏,脚步比以往轻快些。惊鹊跟在她后面进门,手里捧了个不小的箱子,未见主子坐下,便也不敢擅动,只站定了等着她的动作,顺便眼睛多往那放水壶的地方扫了几眼。楚燎月将星阑剑妥善安置好,坐回了桌上。她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子,示意惊鹊将箱子放在桌子上。荷书拿着惊鹊的茶盏从灶台处走来,看着摆在箱子里的数颗金元宝,呆了呆,待回过神来,先是给主子倒了杯水,又给惊鹊接了一盏。
“如今主子得了些金子,你我是不是不用挤在这茅屋里了,冬冷夏暑的,甚是熬人,这几年我的命怕不是要被这鬼天气折了三五年。”荷书听了惊鹊的话,挪动饭盏的手抖了抖,熬了几个小时才做好的菜差点翻在地上。“你的这泼皮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楚燎月放下了手里的茶水,沉吟了片刻,“明日便去城中寻一处好的落脚点儿吧,这几年手里的活儿是越来越多了,我的精力有时不大够。听闻之前城中的檀楼如今买卖不大好做,过几日去将它盘了下来,给咱们当个窝用。”
惊鹊先是假装深沉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了荷书一眼,又点了点头。见荷书不理她,便大方地看了过去,又递了一递。
“主子可想到要做什么了?若我们盘了那个馆子,又该如何经营才最为稳妥。若主子想做那人命的生意,檀楼的位置是否太过显眼了,这些可考虑好?”楚燎月稳重地了点头。
许多年,荷书的心思是越来越缜密,比起惊鹊那个憨货,是有用了许多。若说惊鹊是楚燎月的右手,那荷书便是她的足,有时候连她自己处理不妥善的事,荷书也能给她提点个明白,路该往哪走,怎么走,荷书是最清明的。
楚燎月深知,这天赋,可不是谁人都有的。她在心里早就计划好,真开了馆子,荷书来当掌柜,惊鹊便当镇楼侍卫。“名字我都想好了,便叫明月楼吧。面儿上是个馆子,背里搅和点谢世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