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明月楼外的一颗梅花树从窗外将枝子伸了进来。诚然,荷书经营的很不错。它的存在甚至给汴京的人造成了一种“明月楼里来往的都是高人雅士”的错觉。
“公子,明月楼在短短几月就扎了根,明着是个酒楼,聚集了闲人雅客,实际背地里完全无视官家规则,做人命买卖。凡是江湖中混的,白的黑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是不是找个时机,拿下。”强壮的男子对着伏案作画的月白色影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作画之人闻声,手上的笔停了停,不小心一滴重墨点在了画的中间,将画了好几日的百里桃花图硬是给毁了。偏偏那人不是个急火的性子,也不生气,反而轻轻将紫毫笔搭在架上,又慢慢地将这幅废了的纸折了起来。
抬眸,映入眼的一张令天地黯然的脸,狭长的凤眼点了点那高大的,清风般慢道,“不急。今晚去那里坐坐便是。”强壮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朱楼之上,尽显当今盛世,箜篌声丝丝入耳,仿佛能忘记所有忧愁似的。偏是在城正中的闹市上,便多的是贵妇公子,门槛都像要被踏破了。袭风为身旁之人紧了紧披着的裘袄,生怕冻着一般。眉宇间略带丝清愁的清风公子摸了摸手中的汤婆子,往楼内走去。
一楼是酒肉桌,然面儿上看着华丽的同金糜一般,里却很清静。贵公子们谈古论今,包厢内的贵妇也窃窃私语,俨然一个清雅之地。
楼内的小厮见着清风公子模样、衣着不俗,笑着招呼了上来,“贵客是第一次来吧,快些里面坐。我们这儿一楼是酒肉阁,二楼是品茗阁,三楼是客住阁。公子是要到哪一层去呢?”
袭风性子直些,道,“我看你们这有四层啊,第四层怎的不介绍。”小厮闻言脸上的笑僵了僵,不一会儿又赔了张笑脸出来,“贵客不知啊,那是我家掌柜的住所,不对外接客。”
“原是如此,烦请领我到二楼雅间。”那清风公子看起来不是个娇贵的,接了小厮的话茬。声音甚是悦耳,如春风一般。小厮见其不端架子,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请了上去。袭风眼瞅着自家公子堵了自己的嘴,只得巴巴瞪眼,讪讪地跟在后面。
楼还未上到一半,一楼的酒阁便喧闹了起来。
清风公子二人从酒客的只字片语中听到了一二,原是这楼中的掌柜准备了节目,要上场了。公子闻言来了兴趣,转身下了楼,寻了一处离着台子近的坐了下来。小厮见状也不多问,忙上了一盏好茶。
觥筹交错中,这公子的扮相与周围的一比显得素净些,想是读书人身上的笔墨香气吧,引得周围的公子哥儿们多看了几眼。然袭风不是个吃素的,假意晃了晃手里的剑,于是那多眼的便怂了,而后回过头去。
不一会儿,小厮端了些瓜果过来,同来的还有一张观音纸。身旁衣着粗制的热心肠大哥瞅着这白面小生茫然的模样好心提点了提点,
“小小子,怕是你第一次来不知,这明月楼的掌柜只每日的辰时才献上一舞,若是人多些,像休沐的时候,便再献一曲。你眼前那张纸,便是用来写你今日想看的。过会子那小二再过来收上去,看看大家子今日喜什么口味的,拿回去统筹。而后,掌柜的挑最多的上来演了。”
似乎还未说完,旁边却还有跟大哥搭话的,又扯了他过去道,“今日你便写了清净的。咱们私下里统了,明日想听什么我们再听你的便是。”大哥却不同意,偏要听欢快些的,一时坐在一起的一团子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袭风平时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也听着那伙子人的聒噪入了神,虽人站在这公子的身边,耳朵早跟着人家走了。
清风公子轻咳了一声,袭风赶紧回了神,原主子也对这掌柜感了兴趣,就又将壮大哥扯了回来,清风公子开口问道,“想必您便是来此处的常客了,不知那掌柜姑娘何时才上来?”
壮大哥闻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憨笑道,“呦·······这小官人等不及了哈哈哈······”旁边几个跟着嚼舌头的公子也跟着取笑,“看来这读书的也难逃美人关啊······哈哈哈······”彼时堂上的起哄声四起,然这公子任由他们被这般闹也没红了脸,只是黯了黯神色。无人知晓,他身后的袭风为堂上这帮子说话没个正调的捏了把汗。
纸交上去没多久,掌柜的便下来了。只见如天仙般的伴女们纷纷轻步踏上了台。身上染了些冷香,将楼中的酒肉味盖了过去。本该是仲冬的时候,却不觉一丁点儿凉意,原不知小厮们从哪抬了个大炉子放在旁边,本清冷的堂子又明灭起来。
待伴女们登完台,只听萧声响起,一脸挂轻纱的女子缓缓上台。
堂下似是静止了般,只那清风公子细细的嘬了一小口茶。
本应是舞一曲清静的,突然萧声骤然消失,堂上的暖炉也被扑灭,整个堂子里漆黑一片。没一会儿,不知那女子从哪里秉来了烛火,映的容颜时有时无,只背后的墙上,人影摇曳。一舞过后,楼中的灯也被重新点上,台下众生纷纷拍手叫好。
台上众人散去,那冷香却还在。然小厮又带了一群人,给每个桌上都摆了一只点着伽南香的炉子。
楚燎月坐在最顶层的雅阁,看着汴京远处明灭的灯火,一时有些伤感。荷书换了方才在楼下表演的衣服,穿了身素净的,端了盘菜。“今日厨房做了主子最爱的榛松糖粥来,主子早些用了歇息吧。”
楚燎月不答,荷书也就在旁边等着。
惊鹊进来的时候,楚燎月已换下了平日那身干练的戎装,露出了淡紫色的内里。她一直觉得,主子本就很白,不需要多么稳重,应改一改平日那闷坏了的黑色,多穿些鲜艳的,看着也多了些该有的灵气。若在小的时候,惊鹊这话可能就直接从嘴里吐出来了,然此时跟着荷书学了许多规矩,明白话该委婉着说。“主子似是很爱堇色。”惊鹊提了一提。
楚燎月倒也不藏着,略伤感了一些说,“母亲最爱这个颜色。”她这一句,倒让主仆三人黯然神伤了起来,彼下一时无言。
每次到了这几日,人是最多的。荷书服侍楚燎月用完饭,收拾了下去。因着担心楼下别出什么乱子,便又去了。楼里的客人一见她下来,又热闹了起来。荷书带着几个侍女,挨个桌子问了问好。
走到清风公子这一桌时,看见他的颜竟也呆了呆。
清风公子礼貌的点了点头,荷书回过神后也歉意地笑了笑,未曾想到自己脸上的红晕没能藏住。
那公子看着荷书娇羞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却浅了浅,只当是自己无礼了。
突然,楚燎月竟直接从楼上借着那棚顶的缎子跳了下来。
身上的亵衣都未来得及换下。只见她慌忙从缎子上撕了一块布,蒙住了脸。这一跳可惊着了堂上的众人,可还没反应过来,就又从上面飞下了一个。
那男子身着一件夜行衣,手拿一把短匕,试图刺杀这个蒙了面的姑娘。
由于场面太乱,堂上的众人都未曾看清楚燎月的脸,只那品茶的清风公子,从侧面将她看了个全。
桌上的茶沸了好一会儿才被袭风揭开,楼外也下起了星星小雪。楼中人只觉得,世间万艳同开,也不及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