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寺庙，金灿灿的琉璃瓦热得飘忽，三个人在大殿旁的绿荫下，嘻嘻哈哈地就这样忘却了酷暑炎热。
阿亮内心一阵感叹之余，觉得这算的有那么点儿意思，于是又开口道：“大师，我说你有什么仙术道术没有，就是可以招魂见鬼啊什么的？比如我想见一见我想见的人，有什么办法吗？”
“这种我不太擅长，你不如出了寺门右转，隔壁巷子里好像有个‘看花’的，去问问看。”
“我知道，那地方我去过好几次了！一直都关门的，最近还贴了个‘门面转让’……”阿亮憋了憋嘴表示无奈，但他真切的心情似乎真的想找个懂这种偏门道术的人。
“以前人家开门的你怎么不去看？”周鑫鑫盘坐在地上，单手撑着下巴，眼睛一大一小地打量着这小老弟突然冒出的想法，又一边看了看旁边的小妹妹，“嘶，五十块，现金还是扫码？”
“哦完了啊？！”吴小雨还正听得有滋有味。
“对。”
“扫码吧，大叔扫哪里呢？”
“哦后面大殿里面，有个老点的阿姨，你去说下就知道啦。”周鑫鑫竖起大拇指往自己身后挥了挥，又挠了挠嘴边的胡渣，心里嘀咕了下，好久没见着现金了，过两天去弄个手机，不然也是很不方便。
“大师，最近才有的想法嘛。平时不找的时候到处开着，等想要了就都找不着了。”阿亮等小雨起身了，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你是想干嘛？”
“对！你是想干嘛！”吴小雨刚上台阶，回头跟着喝到！
“就是想见见亲人，见个面就好。”
一头的吴小雨这才松了口气，脑袋和身体摇了摇，左右抖了抖肩膀变得俏皮起来，往大殿拐了进去。那会儿好像生怕阿亮要见的是什么自己情敌之类的，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是青春的样子。
周鑫鑫盯着阿亮看了看，若有所思起来。心里想着，灵魂在的话见倒是不难，灵魂不在了就真的再也见不着了……他从布包里翻了本退了些色的老旧线装书，书页正面写着《正邪符箓入门》，里面密密麻麻地展示着各类符箓图案，每个图案都有对应的说明；他来回呼呼地翻着，终于对照着、又从包里拿出一沓符箓中翻选了一张特别的出来，举起来看了好几秒，沉思了一会儿。
“两百块。”
“这么贵啊？”
“这东西我也是买回来的，拿货价就高，赚个柴米钱罢了。”
“哦。”阿亮觉得有点赌的意思。
周鑫鑫也看出了阿亮心里的嘀咕，说道：“不过这样，我也不保证。我做这一行是个正经人，要是你如果见到了你想见的人，再付我钱就好。”说完，周鑫鑫又把符箓压在一块石头下，找来一张纸，“他的生日时辰你可知道么？”
“不知道……”
“那还做不做？”
“额，”阿亮犹豫了一下，“做。”
周鑫鑫想了会儿，示意阿亮把手指咬破然后在纸上印个血印再画了个圈，一边嘱咐他脑海里一定要想着要见的人，一个人一个圈。
结果阿亮画了两个。不知道是不是他第一次咬手指，口子大了，血流得多。
接着周鑫鑫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嘴里捣鼓了几句咒语“一笔天地动、二笔鬼神惊、三笔平天下、四笔度苍生，天向一中分化造、人于心上起经纶、仙人亦有两般话……”，一边又在纸头上加了三勾和符头，和一排认不得清楚的“敕令……”，再将两张符纸一同用打火机点燃、放进了印着公鸡图案的旧瓷碗里；他又从寺庙旁边的井里盛了瓢清水倒入碗中，最后从竹筒里随便抽了根竹签搅了搅这才让阿亮喝下，“小口点喝，慢慢感觉。不一定能马上见到，也许晚上也许明天也都有可能。”
阿亮抿了一口，端着碗发呆了一会儿，这时小雨也回来了，三个人六目相对，有点尴尬。雄蝉又开始叫了。阿亮又抿了一口，心里想着还是没什么感觉啊？于是就咕噜咕噜一整碗喝了下去，“一碗下去应该见效快吧？”
这时雄蝉的声音叫破了，“噶噶噶”地像是也在当个看客。
周鑫鑫蹙眉看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不想等待着什么。
吴小雨也嘟着嘴巴地观察着，她回来见阿亮端着个碗，开始看碗上图案还以为喝的是碗鸡血，想着网路上面经常来这种口味也不奇怪，结果坐近一瞧，见是一团灰溜溜的还以为喝得洗脚水，自己都打了个嗝。
周鑫鑫的脚丫叼着人字拖鞋在荡着。
这时头上的树林哪儿又来了只雄蝉，双双叫着，这下是真的很吵了。
还没有？
还……
就在此时，阿亮突然感觉四肢发软，眼前一片模糊又旋转了起来，我的妈妈哟这么上头？只见他双眼棕瞳往上一翻，噗通一声往后一躺，从凳子上直直地摔在了地上，竟然仰面抽搐了起来。
不妙！
周鑫鑫两步跳了过来，蹲在一旁，一模阿亮的额头冰冷至极，随即将两只干练的手指插进了后者嘴里，这情景来得突然也很奇怪，看得小雨一脸匪夷所思。“这是以防他抽搐中咬舌自尽。”周鑫鑫不好意思地说道，但这一话可把小雨急着了，这是出什么状况了呀？!
此时的阿亮翻着白眼狰狞着，脚都绷直了，双手缩成爪子、全身也抖动着，仿佛是触电了一般，伴随着他口中大量喷涌而出的口水唾沫，周鑫鑫手指亦被他咬得渗出了鲜血。
哎哟，周鑫鑫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拖鞋！对，拖鞋……
周鑫鑫另一只手退掉脚上的人字拖鞋，然后将鞋后跟这头吃力地塞进了阿亮嘴里。又抽出来用流着血的手指在阿亮的额头上画了个看起来像火字的符文印记，慢慢的，事态这才好转了些，阿亮这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随后周鑫鑫脱掉了上衣将阿亮盖了起来，露出了的健硕的肌肉，在阳光和汗水的沐浴下透着股浓茶味道。
嘴里塞着脏烂的拖鞋的阿亮，躺直了……
“死，死了？”吴小雨快要窒息的声音变得忐忑，见阿亮好久不再动弹，又被盖了件白色衣服以为是丧事的柩布之类，竟然哇地哭啼了起来。
“没有没有，保暖，保暖，回一回阳气。”周鑫鑫吸了吸手指伤口上还在渗出的血，不知道是在吸出毒素还是什么，结果下一秒见他又咽进了喉咙，是血比米贵吧。
吴小雨听后连忙趴在了阿亮身上，不知道是情到深处的难舍难分，还是想用自己身子给这小子暖暖。
许久，呜呜呜的哭声也慢慢停了。
周鑫鑫坐在地上出了口气，从裤兜里掏了包新红梅，点了一口吸了起来。两手指的血口也有了结痂的趋势，恢复的很快。
“咚！……咚咚咚……”
结果阿亮像着了魔一般，又一次开始疯狂地抽搐起来！
这次全身更像是一根僵直的木棍在石地板上剧烈地两头击打着，“科洛科洛”地把小雨都振开了，衣服也掀开了，额头上的符文也不知不觉已经挥发了？！
周鑫鑫上前一摸他两边肩膀也变得冰冷起来，顿时亦陷入了惊慌失措中。要知道人的双肩和头顶各有一把真火，这三把火会跟随命运和体质而时强时弱，如果受到惊吓或被恶鬼缠身，心肝胆气有一刹那会滞停，这时三把火会熄灭。正常情况下，如果人没死，没被阴气缠身等，火还是会燃起来的；不过如果人死了、濒死、昏迷等不正常状态，火熄灭后不会在短时间内燃起来，甚至不会再燃起来！
“怎么办啊！”“大叔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鑫鑫嘴角的半根烟掉了。
“叫，叫，叫救护车！”
*
回忆散去，画面一转又回到了审讯室。
“好了，大致经过我们清楚了，这边也记录好了。你的那些东西我们按规章制度是要没收了的，还有医院那边刚也回了消息，初步判断是病人癫痫发作，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等医院那边具体什么情况了，我们再及时联系你，至于对方家属如何，到时希望你接电话积极配合。”
“哦好的。”
“现在住哪里？”
“暂时没有住处。或者寺庙？算吗。”
“明天有时间过来我帮你把暂住证办了吧。那没事了，那请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几个字。对了，还有这里。东西没收了，该罚的款是要罚的，你这种情况，反正你一定要好好改过，自我认识、自我反省。”年轻的警员认真地整理了下文件资料，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说不了什么大的话，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最后领着周鑫鑫出了审讯室。
一出派出所大门，已经入夜了，绵绵的细雨在头顶飘落，让周鑫鑫觉得气温少了些许燥热。
这座偏远的小镇，以前还算是个大县城，但按照现在的讲法，算四类城市之外，十几年前还算发展的不错，不过现在已然算落寞了。轩国经历几十年前的一次大疫情和动乱，加上海平面上升，导致沿海地区沉没、等引发的一些列经融危机，全球社会都在变局，国家为了加快复苏，陆续制定了一些列激进改革，这里就包括了新的城建计划：将全国各大城市划分了一类城、二类城、三类城、四类城，剩下的归为镇、这里就包括了原本算得是县城的金桂镇，而乡村都统一打包给大集团管理、规模化、高效率地生产发展农牧业；再加上“天空城计划”和《东方文艺复兴》，在周鑫鑫服刑的这短短二十年里，人们先后经历两次大规模搬迁，先是从农村集中搬到了镇里或者四类城，最后人们又从镇子和四类城纷纷离开，他们有的往二类、三类挤，有的则选择了领取低保福利而后“云游四方”。
如今这儿的镇子已经所剩不到二十年前的10%人口。
周鑫鑫上了辆老式的BYB公交车，靠着后排座位的窗户坐下，望着窗户上的霓虹灯在雨滴中晕开，路上的人却是很少了，不少铺子也已经关上了门，有的店招却还在倔强的亮着灯。时间虽然不算太晚，而这车上已经只剩他一人了，公交车司机掏出银色Zippo嚓嚓地点起了烟，自言自语着，现在的城里人啊越来越少啦，我年轻的时候，这会儿人挤人还得嚷嚷两句叫人投好钱了往里走，如今跑到晚十点能见着个人影是真不容易。
司机在前面悠然地吞吐着烟雾，为了省电把车内灯关了徒留了后面一节亮着，还时不时看看后视镜的周鑫鑫，见他没有理会，又吐了一口长长的银色。
后座的灯下，那是一对白色老款耳机，放着三零年Serhat Durmus改的《Gesi Ba?lar?》歌曲，周鑫鑫正单曲循环听得入神。一站一站，摇晃着，公交车的悬挂扶手摇曳着，蓝色的公交车座椅，公交车的窗户和外面楼层的窗户，远处半开的窗帘和熄了灯的，和刚好熄灯的；突然迎面而来的空荡的公交车和立交桥，墙柱上的古怪涂鸦，神神叨叨的人，烧垃圾的，飙车的，广告和远处反光的蓝色大路牌，岔路口，隧道，又一个隧道，整个城市如同走马灯，只是老了，转不动了，安静了，睡着了。
“又回到始发站啦，小同志。我要下班了。”
年迈的老司机摇醒了倚着窗户睡着了的周鑫鑫，见他白色衣服上有血迹，又后退了点距离，望着这个微微睁开眼、头发半盖住的男子。
“小同志，我要下班了？”
“哦哦好的，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