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堂,以前是镇里的中医馆,后来与华石医院合并,再来就被收购了。其背后的泽燊集团董事致力于发展中医事务,在轩国已经算得上是大型连锁中医馆的佼佼者,本来镇子是趋于停止发展的阶段,但是它的入驻又给镇子添了几分姿色;瞧那改造后的建筑结构,浓郁的木头味,美丽的歇山屋顶,服装,礼仪,一派东方古朴的款式,与周边的现代钢筋环境混搭在一起,令人着迷。
白露二字源于二十四节气之一,一来治病救人本是白露之意,二来按节气往后便是秋分、寒露、霜降,再是入冬,更有一番如履薄冰、防患未然的寓意。
阿亮从病床上醒来了,只觉得脑壳一阵青痛,他揉了揉太阳穴,看见身旁穿得像宫女的护士正在给他做记录,被告知是癫痫发作、加上有症状性高血压的缘故,现在才会脑子绞着。
他徐徐地爬起来,又看见一旁的奶奶打着呼噜、坐着睡着了,心中泛起了愧疚,他噘了噘嘴,然后便起了身,急匆匆地小跑出了医院。
小护士以为他是尿急,也就没多管,还弯腰行了个礼。
一个电梯往上,一个电梯往下。
吴小雨本来兴冲冲地去医院食堂打了一堆好吃的美味饭菜,待她辛苦提了回来,发现阿亮人已经不见了。她放下东西来到病房阳台,这边正对着夜色里的大街,远处城市的琳琅楼宇、道路的雨水是乱的,她的发丝也往一边吹乱了些,几滴滴的薄雨掠过她,真是气人,她不晓得这热度还能坚持多少。
楼下,阿亮小跑着,他真的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真的见到了!
因为情绪激动而导致癫痫发作……
白露堂大门外的一侧,停放着几辆共享重机摩托,流畅又硬朗的机体外壳,车肚子上印着夸张艺术的“牛滚”二字,这是金田MAX旗下的共享机车品牌。
阿亮从脖颈上套着的环带状的机器装置KROUS中,抽出了两根USG数据线,接着插入机车的仪表控制台,然后启动了其中一辆黑色的,车体从死灰复活一般,机体的电路和车灯都酷炫的“滴滴滴”亮起了;他戴上印着小猪佩奇图案的头盔,转了转油门,便啾的一声驶进了车道。
虽然电动的少了排气管的炸街声,但是速度却不赖,一瞬间机车的尾灯便不见了,它连同他一起消失在夜色雨中。
他来到寺庙问了老尼姑。
他又到派出所问了警察叔叔。
“您拨打的电话已暂停服务……”
他来到公交车站牌,抬头望着,随后驶过了那个公交车站牌所有会经过的每个街道。
他最后来绝望地来到了公交车始发站,那里有一排类似工地活动房的两层建筑,长长的,凌乱的电线交织着。他终究是过去了,厚着脸皮敲开了一家还未熄灯的房门。
“小同志,什么事?”开门的正是那个年迈的老司机,银灰的络腮胡子,老旧的白色背心装着个鼓鼓的啤酒肚。他看着这个浑身湿透了的小男孩,后者脸上也湿透了,他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这小子么得戴头盔?
“哦您好,您有见过一个头发这么长,然后这么高,长得有点这么个样子的男人吗,四五十岁左右。”阿亮虽然手舞足蹈着,幅度不大,显然精神已经疲惫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男人背后的房间,里面好几个人正打着身前的桌球,看着墙上直播的足球,他们手里的啤酒也撞得叮当响。
“有。白色衣服是吧。”老司机手里的烟夹在了嘴里。
“对对对,他在哪里下的车啊?”
“就是这,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没有什么目的地。你爸爸?我看他好像不在状态,你妈叫你来的吧?”老司机寻思着不会是两口子打架了吧,都飙血了。
“额,”阿亮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望了望屋子里,“有看到他往哪里走吗?”
“没注意,不过我觉得他会往那边走。”老司机走了出来,朝着外面指了指远方。
“那边?”
“对,那边。”
“哦哦好的,谢谢。”阿亮皱了皱眉头。
老司机指的那边,是一条断了的,还未开通的、也永远不会再开通了的路,路边的街灯没有继续延展过去,那是一条深邃而无边际的路,轰隆轰隆的雨声像被它吸了进去一样,好是黑暗。
深深的夜,雨水仍然下个没停,泥泞的石渣路上,“牛滚”机车颠簸得不行,轮胎上的减震器一张一翕,像是阿亮沉重疲惫又紊乱的呼吸;轮胎搅起的泥沙呲呲呲作响,像是夜猫在刮自家的玻璃。
这大半夜又是下雨,鬼会往这边走啊?
阿亮小心的避开着一个又一个水坑,但还是会进一个更大的,算了吧?再坚持下?这会儿的速度可能都不到20km/h,雨水打得头盔都糊了,内裤也湿透了,他的心情更是一团糟。
大师厉害啊,阿亮喃喃的想着,要是能再施一次法就好,再来一次,就一次。可他又是住哪里呢?还是明天继续寺庙见?这儿除了个废弃的工厂,好歹一路得有点住户的影子啊。
正当他发愁着,这路是到了头,也就几公里,往前已经被土坡石渣封了路,看来城市规划到这儿就已经变故了。那个老司机莫不是哄我的吧?
阿亮伸了只脚踩在泥泞的地上,停了下来,有点不甘心,一道雷划过,映射出他和机车帅气明亮的轮廓。他发呆了一会儿,准备掉头,这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在身后远处。
是谁??
黑灯瞎火的,不会有谁淋个雨的过来吓人吧?是大师吗,不会吧,走这条路不过是自己内心的一片执念罢了。那这个影子到底是谁呢?阿亮心里塞起了毛,这边可没摄像头,感觉有点危险,随即他弯腰捡了一坨石块夹在骑着摩托的裤裆里。
“谁!”
低洼的镜像里,好像又看到个影子?
没人应答,影子又不见了。雨水已经更大了。这会儿他头盔戴着又重又闷,他索性把护目镜抬了起来,呼噜呼噜的雨声更清澈了。
他望了望,该不会就是那个废弃的厂区吧,住这里吗?阿亮深呼吸了几大口,反正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咯。
工厂的大门是开着的,与其说是开着、不如说铁门是被谁拆走了卖废铁了,两根光光的水泥柱,连招牌都没有。
阿亮骑着机车往这一旁的岔路进来,里面很宽,远处是一排废旧厂棚,凌乱的杂物堆放着,这些卖废纸废铁也值钱啊,倒好像没人动过;这一想,他又觉得是谁故意把门卸掉了让自己进来,往往电影都是这样勾引人的,所以他又弯腰捡了个石头放裤裆里。
这里以前是堆什么煤渣材料的吧,黑不溜秋的,怎么会有人住这里,睡广场都比睡这里好啊,瘆得慌。咦,阿亮打了个寒颤,把头盔往上抬高了半截,露出的大嘴巴喊道:“喂,有人吗?!”
空荡的声音传了很久。
没人。
“莫西莫西?……哈……喽?”
真没人。
阿亮看了看重机摩托的仪表盘,电量28%,没什么指示灯报警,性能都OK,感觉要是遇到什么不测了驾车逃跑也很安全。没事的没事的,他心里给自己壮着胆,嘀咕着,“牛滚牛滚,得对的起这名字吧,”他索性加了点速度绕着厂区转了圈,“有人吗?”
机车匍匍地绕着,阿亮感叹现在镇里的厂子好多都空置废弃了,要么是被大集团收购了统一到乡下作业去了,要么就是赶不上时代被科技抛弃了,那一种无奈和落寞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在共鸣着他自己,他是真的毫无特长,大概也是要被这个时代吞没。
然而就在他东想西想、四处张望的时候,门口,大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这下的确是个人了!?
只见门口这人伫立在大雨中,雨水叮铃叮铃地打在他的头上,一枚精致复杂的花鸟头冠,两根左右平着支出来的钗子上,挂着两条过肩的浅色布条,是红色褪了色的模样,印有乌七八糟的符咒;脸前的盖头,那是一串串细密的五帝铜钱编织成的新婚盖头?这是什么辟邪的吧!真愕人,看不到脸,那一身漆黑的旗服被雨水淋得厚实,见他两手相合、掩在袖子里,端庄的样子;这时,她的肩上突然横着探出一只阿猫阿狗的黑东西。
瞄……
阿亮急忙刹住了车,双脚有点软的在地上撑了两三下,这怕不是个女鬼?
“谁,谁?”
没等对方回应,那只黑色的猫竟然跳起来飞速的往这边跑来,那凶狠的劲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阿亮慌张地赶忙扭动油门,掉头就跑,结果还是被黑猫一个飞跃给扑倒了,啪啪啪,“牛滚”重机摩托此时飞出了好几米远,真的如名字一样滚躺着在地上、轮子还在“吸溜吸溜”的转;他自己也重重地摔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刚才夹在裤裆的两个石头也从裤腿漏出来、不知道摔去了哪里。
面对又扑了上来的黑猫,他只好赤手空拳地跟这身上的野家伙搏起来。
咚咚咚,几拳抡过去,竟然像打在钢板上,痛得一阵莫名其妙。
“喂喂喂!有话好好说……”
黑猫张牙咧着嘴,丝毫没有理会,瞄了一声骑在阿亮身上就开干,在他身上、手上、脸上乱抓了起来!似乎还想动嘴咬了!
畜生!咬人犯法知道么?
阿亮恼羞成怒,蓄了股劲儿再一次用力一拳抡了过去,这感觉就像打在装满了饭的电饭煲上一样,闷哼的一声,他手指骨咔叽一下裂了……“我尼玛,”阿亮痛得咬字不清,还好是把黑猫终于从身上打退了,他又赶忙爬起来往厂棚跑,那里不下雨,心理上可能感觉有保障,“这么硬的?”
黑猫在地上扭了扭身子,也爬了起来,它又大瞄了一声,猫瞳此时已经发出了恶狠狠的绿光!
它起身继续追着,啾啾啾的几脚点在湿地上,速度很快犹如水漂瓦。就在它飞起来即将要跳在阿亮后背上时,一支暗红的如匕首般的东西横着飞过来射在它身上,啪!强大的切割力道将它击穿了!
咵啦,黑猫掉在地上分成了两节,身子呲呲呲地作响,猫瞳闪了闪也失了色,原来是机器猫?阿亮回头楞了几秒。
金刚橛?!远处雨里的那个鬼新娘偏了下脑袋,铜钱盖头发出了清脆的叮铃叮铃,只见她摆开M字腿,噗的奋起一跳,一步就窜到了十八九米高的厂棚上空。她之前脚下的地上,着实裂开了两个脚印。
“快走!”
没等阿亮反应过来,一个人影从一旁跑来,拧着他衣服就跑。那被拖行的样子,像拧着一只可怜又不情愿的阿猫阿狗的脖子,虽然滑稽还踹不过气,但是阿亮此时安全感满满,大哥威武,大哥威……大,“咳咳咳,”阿亮被衣服掐住了脖子,“救、救、救命啊!”
阿亮双手勾住此人健硕的手臂,这才伸直了脖子、踹了口气。
没等他再开口,“突突突突突突”!!!……
厂棚上面,一排排更威武有力的子弹穿过顶上的铁板,往这两人身上射过来,强大的机枪火力,像无数条激光雨,那子弹打在落空的地上溅起如同跳跃的火焰,追着他俩脚后跟烧着!
“突突突突突突”!!!……
两人在厂棚下面一路跑着,跌跌撞撞,但子弹像定位了一样,追着他们射个不停,如同倾盆的金属雨一样啪啦啪啦,发出巨大的燥耳响声,已经把阿亮打懵逼了。
不一会儿,厂棚顶的铁皮都快被打空了!黑黑的人影在铁棚上头,这女鬼莫不是叼着雪茄、拿着两把狂野重机枪吧?简直不给活路啊老姐,阿亮想着这女鬼穿得端庄秀气,没想到这么猛!
他也都没得好好看清前面拉着自己的这个人,大师吗?看着装和个子不太像,然而就这一晃神,阿亮发现前面已经没路了,身后的子弹仍然狂乱地射着,都能感觉到擦身而过的子弹的火热,这要差个半池,全身都得是窟窿咧!
这下两人竟被逼到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