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周鑫鑫慢慢醒来,窗外面已经很明亮了。
一个人影缓缓走过,挡住了一下光,又进到一旁的房间里去了,那香味,是一个女人。接着她又走了出来,蓬松的丸子头,白净如雪的皮肤,穿着白色轻薄的长款开衫,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等于没穿;白色厚实的文胸,还有白蓝色的蕾丝花边内裤,光洁无毛的腿,人字拖鞋和上面的白色HelloSuger,以及需要补色的红色脚指甲。
这妹子是谁?
他眯着眼睛又才环顾了下四周,他竟然睡在谁家客厅的人造皮革质的沙发上,电风扇时不时转过来吹着自己的肚子,吹着头发。
嗯?
断片了啊。
哦,想起来了,周鑫鑫揉了揉太阳穴,记得昨晚他下了公交车,朝着另一边灯火通明的夜市走了去,遇到了比自己提前两年出狱的狱友,看着他吃力地在搬运东西就上去帮了帮忙,闲下来后,两人一块在旁边找了个夜宵摊坐了下来,挤了两口高度,挤了两杯,挤了不知道有几杯。单又是谁买的?
周鑫鑫闷哼了两声,开口道:“美女你……”
“你醒啦?昨晚你们喝很多吧,钙奶早上出去做事去了。”
她说的钙奶,原本名字叫高盖莱,可能是同音吧,也可能因为身体瘦弱、小时候经常喝高钙奶的缘故。周鑫鑫跟他认识是在一起服刑的时候,这家伙机灵、但是不讨喜,也许是因为帅,又或者是因为小,有些狱友看不惯总会百般刁难他,甚至言语肢体上侮辱他来达到自己心里的爽点,但他却从来只是忍受,他只是瘦,一米八九的个头他不矮,虽然这身高竟然是在狱中飙涨的,他也挺能扛的,他后来被分到跟周鑫鑫一块劳动改造,两人一来二去算是交了心的好狱友。用他昨晚喝了酒的话,你看那些爱欺负人的,自以为有多么多么厉害,其实他们都很垃圾,你看,提前出狱的还不是我?
是很不讨喜。
“饿了吗?”女人在厨房捣鼓着,时而发出器具撞击的叮当响声。
“哦哦你好,不好意思,昨天喝多了。”周鑫鑫整了整衣服和裤脚,站了起来。
“没事,饿了吧,要不中午在家吃饭吧。”
“不了不了,对了,钙奶现在是在做配送吧?”周鑫鑫站到了厨房门口。
“嗯,搬运吧,他不会开车,瘦瘦的。”女人背对着他,在切什么食物。
哦他也是从小就进了号子,后面也没挨着机会学开车。
周鑫鑫找了厕所洗了把脸,咕噜咕噜地手捧着喝了好些水,镜子里,房子不大,东西很少很简单,是那种小情侣的、算不上小资的房子,租的吧?但是布置的却很温情,他又喝了几口水,太干了。人上了年纪,喝醉了酒第二天醒酒慢,是有点难受。
周鑫鑫向女人要了地址,歉意了几句,见她在厨房还是没有回头,便出门去找钙奶去了。
……
这里算小镇的外环,大卡车陆续有好几辆进出着,眼前是一个由很多厂房组成的、类似物资中转站或者枢纽的大型仓储中心。周鑫鑫进门还被要求录了指纹登记,站着又让人脸识别了一会儿,门卫看了下屏幕弹出的个人资料,出来拿感应器扫了扫周鑫鑫全身,这才偏了下脑袋示意可以进去。
钙奶那边正同着几名工人在卸货,一旁还有个三米大家伙的辅助型机器人在忙碌着,远处也有好几架,蓝色的、橙色的,大概有区分。与昨晚在夜市见到的情况不一样,虽然也是旧了点,但这里比较高科技。
周鑫鑫远处挥了挥手问候了句,钙奶见着了,停下手中的活跟工友打了个招呼走了过来。
两人找了个斑驳的墙角,一人一支新红梅。
原来钙奶早晚兼职了两份工作,看样子他想赚很多的钱。他的母亲改嫁了,父亲身体不好、早些年就住到福利院去了,那里人多,也不算寂寞;糖糖与他青梅竹马,他入狱的时候她生了个病眼睛坏了,他想凑到钱给她做个义眼。
原来早上在他家见着的女人,叫糖糖,瞎子吗。
“做个那东西得多少钱?”周鑫鑫食指在自己眼睛前转圈圈画着,撅着嘴是感觉做这东西很痛吧。
“估计得个百来两百万。”钙奶看了看那边搬运的同事。
“这么虎。”
“嗯,像我们这边还没有,要去大点的城市,至少三类的,像蓝宇城,城里最低规划了9G,那边技术才支持,装了也才有用,能识别。比起二类城市,三类的市场管理松散,价格很边缘了,就算地下市场,技术也应该差不多。”钙奶一口大烟吞了下去,半根烟管烧到了烟嘴,溢出的烟熏到了眼睛,他低头又抽出了根新红梅,“我想让她重新看看这个世界。”
鹰眼EETS公司,前身是做精密机械表的,后来跟两大科技巨头联合成立一家专门给人类提供高科技“义眼”的公司。义眼就是人工假眼,纳米材料制作,倍儿精细。官网的低配,一只售价三百万,具有可调的远近视力,可以识别、补助各类信息和指令,复杂的UI界面联动大脑操作也能方便快捷,需要9G以上的网络支持。在大城市,有条件的都会舍弃掉自己的一只眼睛,装上义眼,或左或右,管它呢,这怎么能算的上狠心?这叫尊贵。
打两份工是不可能的了。周鑫鑫想着。
这辈子都不会只打工,钙奶又吸了一口,抬头望天吐了一串烟云。
“喂!————”
周鑫鑫和钙奶同时转头朝着声音方向,是门卫那边,门口有好几个人围着,凶狠的看样子不是善类。
“走,我们离开这里。”钙奶示意周鑫鑫跟自己绕道往仓库后面走,前者两步三步突然跑了起来,后者有点不明白情况,也跟着加快了脚步。两人快速的穿越着这一排排的仓库,废弃的卡车车厢、集装箱,钢筋管道和杂乱的垃圾,一会儿到了一个墙角,周鑫鑫问道:“往上还是翻墙?”
“往上死路啊。”钙奶往墙边走去。
两人点了个头,很有默契,像有越狱经验一样,一个垫着,一个跳了上去,上面的再搭把手拉了下面一个,噗通、噗通,两个人一下就翻了过去。
墙这边,是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他俩继续一路狂奔着,这时身后呼呼的声音让钙奶回了个头,骂道:“干林良,有无人机!”
“什么鸡?”
……
在郊区的一个废弃的小学校里,操场的杂草都有半尺高,一楼拐角的的一个教室,桌子被挪得吱吱响。
只见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把烟往地上一扔,走过去抢过同伴的铁管,又是一记猛地横劈、甩在钙奶脖子上,铁管都脱手了,后者本来跪在地上被反手绑着,被这一记打得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嘴里股起了血。
这家伙,金链子和金手表,浮世绘的花色衬衫,卷起的袖口,露出满满的山鬼鱼蛇的花臂,加上黑色西装裤和黑皮鞋,很有几十年前黑帮的老味道;然而每个人后脑勺安装的插口金属板,身上的荧光线路和指示灯在跳动,又说明了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大城市”;几个都是义体人,有钱,那凶狠的劲儿,嚣张又暴戾。
“在哪里?!”大背头厉声喝道。
“喂兄弟,会死人的啊。”周鑫鑫也被反手绑着跪在旁边,鼻子的血都没办法擦掉,流到了讲着话的嘴里,“有话好商量。”。
“再给你一分钟!”大背头又夹了支烟,一旁的一个人过来嚓嚓地拿着火机给他点上了,这群人显然没有理会周鑫鑫。
“呜。呜呜。”钙奶竟然还没死,呻吟了两句。
“说,在哪里?”大背头一脚踩在钙奶的头上,蹲了下来。他拿低了墨镜,一只义眼呲呲呲地看得让人瘆得慌,嘴里的烟雾流出来又吸进了鼻子。
钙奶被踩得生疼,大皮鞋压着嘴,吐字很是吃力:“我不,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跑什么?!”接着大背头又是用力的一脚,在钙奶脸上摩擦着已经踩到底了,“快点,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以为是催,是催房租的。”
?
?
“哈哈,我们大老远的从蓝宇过来,不是来找你收房租的,‘毛奶汁’!你那个叫伊文的朋友已经死了,他死前说了你的名字。”大背头站了起来,然后挥了挥手掌,示意同伙把铁管子再拿过来,“棍子。”
“老大,找下一个?”另一个人递过铁管,贴耳低咕了句。
“一,二,……”大背头双手举着铁管从脑袋扬到了身后,拉弓蓄力,起了一个架势,瞄准了钙奶的脑壳,这一棒下去应该是真没了。
“喂!”周鑫鑫惊恐地喊道。
“嘣!”地上被砸破了、砸出了烟,溅起的石头如鞭炮一般炸得到处都是。
“啊!!!!我说!我说!我说!——”钙奶吓尿了都,那一瞬间可能真的感觉嗝屁了,那铁棍与地面形成了个夹角,刚好够放进钙奶的一颗人头。
这一幕把跪着的周鑫鑫也吓歪了,坐在了地上。
“十秒。”大背头又把铁管子举高了,他脸颊抽搐了一下好像做好了要“岔道”的准备。
“我我我只是个跑腿的,东东东西、东西全放在我老大那里,我可以带你们去,去去找、去找他。”满口的鲜血从钙奶被恫吓了的嘴里飞溅着,再不说快点,是真的要死了……
原来钙奶跟几个同伙私吞了一批价值一千多万的新型毒品。这是一种如针灸一般的细针状东西,插入身体穴位后,里面的纳米有机毒素能有效进入人体后、刺激受者大脑释放大量多巴胺,又因为能更小的减少副作用和脑损伤,这在大城市里是很抢手的。
但是制毒贩毒这都是轩国严厉打击的违法犯罪活动!这家伙为了钱疯了吧,竟然真的不要命了!周鑫鑫突然感到那酒、那烟都变了味,他很痛恨这些东西,特别还是曾经自己要好的狱友,没想到钙奶会为了钱做这些事。
……
时间从白变成了黄。
终于谈清楚了。
周鑫鑫被证实没有参与,放走了。
他从飞速行驶中的黑色保姆面包车的后侧门出来,被扔下来的那种,“咕噜咕噜”地滚了好几圈。
只见车子扬长而去后,他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脑袋刚才先着了地突然有点晕,身前的白色衣服上也都是红色血迹,看来在车里也是被痛殴了不少。他想着往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走去,他想去那里休息一下,那里有座位,那里至少还有点人来人往也不孤独。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好长,他坚持地往那一头走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小的像只鹿屁股,像只土狗,最后像根火柴,但是他终究还是倒下了,昏迷了,大概是脑溢血,刚好倒在了地平线上。
一辆绿牌的甲壳虫经过,下来一个穿着Oversized加超短热裤的妙龄少女,她鞠身拍了拍他,见他没有反应,拿出了手机,不是为了叫救护车,而是拍了几个照。然后上车继续往前走了。
“喂幺幺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