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暑往,四季变化,大寒又开启了新的一年。
自寒浞登基,长乐宫就成了大寒朝第一个坐实的冷宫,不仅撤走了王后应有的等级配备,还下旨将姜蠡囚禁在此。这个大寒王后的头衔,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成了宫里大家都同情的对象。走,她身上背负着整个潇湘派的安危;留,又冷又暗的长乐宫每日都是煎熬。
“是谁?”一打开门,就听得从屋顶上砸下一片残瓦,正好落在宫女的面前,吓得她不惊大声喊道。
数秒之后,整个宫殿鸦雀无声,她才定下心来,继续前行。
“真不知道,给王后送饭的活,要干到什么时候,整个皇宫的太监宫女都在笑话我。那烨月宫夜夜笙歌,这长乐宫却死气沉沉。我阿碧就是做鬼也不会来这里!”
日子久了,连长乐宫唯一的宫女阿碧都在抱怨,宫殿自由行走的只有她一人,那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靠她打点。西窗的窗户纸怎么粘都粘不上,侧殿的宫门能打开一扇就不错了,日晒雨淋的瓦片几乎每天都要掉下来几片。
姜蠡面容憔悴,早已没有当日初见时潇湘女侠的风范,她呆呆地瘫坐在地上,长发披肩,褪去了华服王冠,剩得一袭白衣破旧不堪。那条长长的脚链从床边一直拖到门槛,这也是她仅限的活动范围,禁锢了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江湖女就是江湖女,哪里学来的一身本事,连大王都怕你飞了。”阿碧向来不尊重姜蠡王后的身份,开始絮絮叨叨起来,“王后,您知道吗?外面的花开得可漂亮了,不如您向大王低个头、认个错,说不定,大王就不计前嫌放您出去了呢?”
听到花开,姜蠡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这阵阵的花香比头几年刚进宫时浓烈得多,她只记得若是以前在潇湘派,正是她最忙碌的时候,此刻那儿怕早已是一片梨雪海,不知道子桓有没有替她继续照顾好它们。
阿碧望了一眼姜蠡,继续自言自语:“您就是没有那个尊贵的命,有哪朝哪代的王后活得像你这般狼狈?您可知那纯狐的婢女,平日里都是目中无人的高姿态,再看看我阿碧……好生羡慕!”
阿碧是长乐宫唯一一个丫头,王后不受宠,奴婢就更不被待见,平日里少不了有些埋怨,春去秋来,阿碧自然也传递了不少宫里宫外的听闻,姜蠡虽然不常开口,但对阿碧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王后又在等暮晓时分的琴声?”阿碧见姜蠡抬着头,望着半空凝思。
姜蠡依旧没有回答,那是墨锦给与柔然最后的精神支持,此刻也成了姜蠡唯一的寄托,听完,这一天的煎熬也就过去了。
那琴声抑扬顿挫,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阿碧听着听着就会莫名地睡着,困了她就会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琴声传到文华殿里,柔然公主的脸上仿佛多了一点气色,连寒浞都不敢阻拦墨锦的这一举动,深怕断了弦音。
而长乐宫位居偏僻,更加听得清楚,每一段落姜蠡表情与众不同,有时姜蠡会出现幻觉,那墨锦分明是在眼前弹奏,而她正为他焚香颂词。
粗茶淡饭,阿碧随手一放,她听得迷迷糊糊,就出去打扫洗衣。
近日来,阿碧发现姜蠡的饭菜一动未动,难道是挑嘴吃腻了没有什么胃口,只见她静静地坐在门槛边看着沉幕的夕阳。
“您再这样,我可管不了你了,我去总管大人那求他将我调入其他宫里算了。”阿碧忍不了,开始发牢骚。
“我死了,也许你就解脱了!这些年,辛苦你了。”姜蠡终于开口说话了,她死了,或许是她和寒浞最好的结局,一命还一命,就让寒浞对墨锦的怨恨结束在她这里吧。
她不在了,就没有她和寒浞之间的折磨;她不在了,就没有她和墨锦之间的牵挂;她不在了,更没有她和那片梨雪海的渊源。
烨月宫,灯火通明,妖姬美如花含露,琼浆玉液烈似火。
“她是在绝食,死在长乐宫。”自从长乐宫变冷宫以来,寒浞第一次听线人回报这些年几乎被遗忘的王后的消息,他狠狠摔碎了手中的酒杯,“本王不会让她如愿的。”
一旁的纯狐似乎洞察出丝毫,甩了一个眼色,说道,“大王难道是心疼王后了?”
“美人哪里的话,如今你三千宠爱在一身,难不成还要吃那冷宫王后的醋?”寒浞听出纯狐的画外音,微微一笑,说道。
“那长乐宫里可住着大寒最尊贵的王后,臣妾看得出王后被囚禁几年,大王的心也冷了几年。”纯狐故意挑起话题。
“王后只是个虚名,没有本王的恩宠,那长乐宫就是一座冷宫,哪里比得上爱妃的烨月宫繁华。”
“既然大王不在乎王后,何不放她出宫去?眼不见为净。”纯狐右手轻轻抚摸着寒浞的心房,问道。
“她是能让柔然醒来最后的希望,本王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寒浞一想到柔然,推开了纯狐。
“只要是大王在乎的女人,我都会吃醋。”纯狐慢慢挪到寒浞的身边,又奉上一杯美酒,依偎在他的身旁。
“不准你说柔然的坏话!”寒浞最在乎的不就是柔然,纯狐一下子稳准狠地踩到了他的底线。
“我可不敢碰大王的心头肉,但不知柔然公主是不是像大王这般痴情?”
“你究竟想说什么?”
“大王你偏心,自从我助你得了有穷氏大权,大王就开始不在乎臣妾了!”
“是吗?这两年多来,本王天天留宿在你的烨月宫,有穷氏的大权还未坐稳,即便得了这半壁江山,也总觉得摇摇欲坠,让本王寝食难安哪。”寒浞起身整顿了一番,显然已没有再虚度时光的耐心,准备离开。
“大王这是要去哪里?”纯狐见势,立刻跟着起身。
纯狐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女人,若当年不是她的计谋,这有穷氏的王权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寒浞只好连哄带骗说道:“有美人陪着固然是好,但天下国事亦等本王处理,等本王打下了另一半江山,再和美人夜夜笙歌。”
“不嘛……不嘛!”纯狐的媚术炉火纯青,一般的男子确实难以自控。
醉酒的寒浞抱着纯狐,轻轻在耳边说道:“美人是本王见过最为心动的女子,本王答应你,等灭了夏朝,你就是王后。”
一番话,听得纯狐甚是舒服,她当然愿意放手,她是助寒浞夺得有穷氏大权的功臣,未来的她亦将分得举足轻重的帝后之位。
纠纠缠缠、依依不舍半天,寒浞终于离开了烨月宫。
……
殿外突然雷鸣电闪,寒浞醉醺醺地踏入了长乐宫。
“你当真厌倦了这宫闱?你若死了,本王如何向你青梅竹马的大师兄交代?”寒浞的话带着深深地讽刺,他这么恨墨锦,他该是那个最想看到她出事的人吧。
姜蠡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死过去,那条破败不堪的长裙遮不住惨白无力的身体,那冰冷的砖块舔舐着她温温的脸颊,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入宫以来,你就是用这张冷冰冰的脸来面对,长乐宫的一切对于你来说都显得多余而又可笑。本王从来没有碰过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很无能,拿你没办法?”寒浞站在姜蠡身后狠狠摔碎了手中的酒壶,酒水顺着地面流向姜蠡的脚底,伤痕累累的足踝浸着火辣辣的酒水,身子不由往一边挪了挪,铁链发出叮叮的响声,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看不出有多难受。她像一条必死无疑的虫子,蜷曲着身子,在做最后的蠕动。
“本王所受的苦,会从你身上百倍千倍要回来。本王不会让你无牵无挂就死了。”寒浞俯身一把抓住姜蠡受伤已久的右足,缓缓拖向黑暗处。
……
记得那一年正是一年之约到期之日,夜幕降临,寒浞从文华殿赶到长乐宫。
“本王曾说过,若墨锦一年内出现,本王就放你走;若没有,本王让你和整个潇湘一起消失,今日就是兑现承诺之时,是不是觉得心很冷?你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并没有如约出现。”
“那又怎样!”姜蠡虽然有所失落,但并没有丝毫责怪墨锦的意思,“你杀了我吧,放过潇湘。”
“这一年里你眼前看到的,心里感知的,都不及那些有关墨锦消息来的重要,就算本王将这一切收回,你也显得无所谓。好!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寒浞面色泛黄,看得出他一宿未眠,刚又神伤了一番,想必又是为了柔然。
见姜蠡没有回应,寒浞继续说道:“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整日闷闷不乐,一定记恨本王将你囚禁在此,今日本王给你机会,若你赢了,我放你自由。”
“你说的是真的?你愿意放我走?”姜蠡听得自由两字,突然来了精神,抬起头望着他,那眉宇间透着思念。
“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这场局中的一颗弃子!但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赢?”寒浞定睛一看,姜蠡即将到来的自由充满了期待,笑容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她究竟是多么想离开大寒,离开他。
“得罪了!”姜蠡眼神明亮,撸起袖子就向他出拳。
寒浞始料不及,急急往后退了几步。
那一种爆发力,在姜蠡体内潜在已久,寒浞赤手空拳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匆匆败下阵来。
两人约莫过了十招,胜负已分,姜蠡迅速收回内力,面对着寒浞,希望他信守承诺:“我赢了!”
“本王从来不会打输的仗,来人!”说完,大内高手数十人已集结布阵。
“寒浞,你骗人!”姜蠡恶狠狠盯着这个说话不算数的男人。
“本王何时骗过你,只不过是想先试试你的内力,想不到潇湘派功夫如此高深。”寒浞提前安排了武林高手在一旁窥视破解姜蠡的招数,摆明了欺负人,“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给你机会吗?”
“魔鬼也会发善心吗?”姜蠡气愤道。
“原来本王在你心里是魔鬼,来之前我也想改变,却没有人愿意给我机会。看到你之后,我开始后悔了,我不该存有幻想,不该把机会留给你。”寒浞此刻就想着把所有的仇恨加注在姜蠡身上,魔鬼不就是这样吗。
“是因为你那柔然表妹至今不醒,你满腔的怒火无处可泄,迫不及待想让人顶罪罢了!寒浞,无需那么多借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姜蠡愤怒道。
“你可以骂我、恨我,但你永远都改变不了事实,你是我的王后,你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你的大师兄冒险进宫。”寒浞似乎在嘲笑姜蠡的自投罗网。
“我不后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你知道我进宫的目的,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姜蠡反驳道。
“本王对你很好奇,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放弃潇湘派掌门的位置,偏偏孤身进宫受罪,打听他的消息,值得吗?”寒浞反问道。
“值不值得,不需要你来说,感情从来不会在乎谁付出的多。”
“是啊!本王为柔然付出那么多,她也无动于衷,一心想着和你的大师兄私奔。”
“寒浞,有的人有的东西不是你的,你再勉强也得不到。”
“你不觉得这话更适合你吗。救了他如何?救了柔然又如何?等他们在一起,你又能得到什么?同情吗?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虫!”
“大师兄温润如玉,世间女子见了他,都会倾心一片。他们若是真心倾慕彼此,我会选择放手。因为真正的爱,不是霸占。”
“你们这些江湖儿女就喜欢讲大道理,你可以自私一点的,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怕有报应吗?”姜蠡怒视着眼前的恶魔。
“本王不惧怕报应,老天若喜欢折磨人,惩罚我一人就够了,但偏偏受苦的人是柔然。柔然昏迷这么多年,我有多少个夜难眠,那种看着心爱之人受折磨,却无能为力的痛苦你懂吗?是你那可恶的大师兄害了她,而你却做着大寒的王后,这一切本王应该找谁讨回来?”
“你今日就是向我来索命的吗?”
“来人,王后德不配位,从今日起姜蠡幽禁长乐宫,没有本王旨意,不得进出。”
“寒浞,你不得好死!”姜蠡对寒浞的所作所为彻底冷心。
那一晚打斗场面异常激烈,姜蠡以一敌十最终还是败了。大内高手丝毫没有对一个女子手下留情,她口吐鲜血,发散簪落,被残忍得打伤了左手、右足,废去了一半功力,双足被玄铁锁住,失去了自由。
从此,长乐宫废除了所有宫规,撤走了宫婢,成为了大寒朝最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