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我是柔然。”
屋内静悄悄,只有柔然一人守在寒浞病榻旁。
寒浞朦朦胧胧,耳边似乎听见几声柔弱的哭泣,他努力睁开眼睛,醒来的第一眼竟然看到了柔然,这可是他这么多年来日夜盼望的事。
“柔然……”寒浞很想撑起身子来,无奈又倒了下去。
“王兄,柔然在,柔然一直等着王兄醒来。”柔然扶着寒浞,握着他的手。
“本王无数次求老天爷让柔然康复,即使牺牲自己,也再所不辞。”寒浞反手紧握住柔然,把这几年来的相思之苦倾盆而出。
“柔然感激王兄多年来的照顾,这次若不是阿嫂将全身的功力来渡我性命,只怕我已回天乏力。”柔然将姜蠡救她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寒浞,她希望王兄好好对待阿嫂。
“是吗?”寒浞淡淡说道,内心五味杂陈,他不解姜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和墨锦为了柔然斗得如此凶狠,她不仅一点都不嫉妒,反而冒着武功尽失也要救她。柔然醒了,对她有何好处,如今她有了阿浇,难道也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吗。
“瞧瞧王兄袖口藏的是什么?想着念着的就是谁?”
说完,柔然从寒浞袖口翻出了一只精致的香包。
“我自小就对梨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只不过将去年的梨花研磨成粉,随身携带罢了。”寒浞极力解释道,想告诉柔然他喜欢梨花,和姜蠡没有关系。
柔然笑了,笑得那么可爱无邪,她心里知道王兄不会说谎,见着他脸红了,她逗趣说道:“不,是你少年时沙场首战见过姜蠡之后,觉得世间真有女子像梨花一般纯真,这斟寻城的梨花就是王兄对阿嫂满满的爱。”
“不是这样的……”寒浞还是想辩解。
“那年从战场归来,有穷王将大寒城重修事宜委任于你,你放弃了百株进贡的苍松,我还偷了十株苍松擅自出宫,生了一个月的闷气,你却转而选择了梨树,是为何?”
寒浞摇摇头,没有回应。
“王兄不说,柔然也知道,那是为了有朝一日,姜蠡进宫,能见到满城的梨雪海,为她一人而开。”寒浞的霸业雄心,柔然早已知晓,回宫后她郁郁寡欢,觉得自己像大寒城里的金丝雀,空有尊贵的身份,却渴望外面的世界。
“这都是你一人的妄加揣测,柔然你多想了,梨树与姜蠡毫无关系。”
“今晨,我踏过长乐宫外那片梨雪海,发现与其他宫殿并非一个品种,格外洁白无瑕,问了内侍官才知,那是五年前王兄从雾缈峰顶嫁接过来的,只是斟寻城历年雨水太多,梨树只开花不结果。那片梨雪海,想必王兄是为了消减姜蠡的思乡之苦吧!”
“本王只是觉得皇都城内少了几分生气,所以栽了那些梨树,好让柔然你开心一点。”
“够了!柔儿根本就不喜欢梨花,我喜欢的苍松早已被王兄丢出宫外了。”柔然大声反驳道,“王兄,为何你不袒露自己的心意,让阿嫂一直误会你?”
“对不起!都是本王的错,王兄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才害你赌气偷跑出宫。”
“因为苍松,我认识了墨锦,这说来也是一种缘分,王兄何不将错就错,和阿嫂好好过日子,也成全了我和墨锦。”
“那你问过她吗?此刻她的心里只有墨锦,就算有了阿浇,她的心也不会融化。”寒浞气愤道。
“只要你能善待她们母子,阿嫂一定会心软的。我已见过小王子阿浇,他像极了你小时候的模样,我可喜欢他了。我可以时常带他来文华殿玩吗?”柔然继续笑着说道。
“柔然,只要你喜欢的,都去做吧!”寒浞紧握着柔然的双手,温柔的说道。
“大王,不好了!”一侍卫突然冲进来禀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寒浞安抚好柔然,心里却十分恼怒。
“王后出宫了!”侍卫趴在地上,心惊胆战地回道。
“什么?”寒浞顿时愣了几秒,迅速回神过来,大声喊道,“还不去找!”
她去哪里了?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也好,既然柔然醒了,她如果喜欢潇湘,就任她去吧,可她不要阿浇了吗?一系列心里起伏,让寒浞提不起气来。
“小王子今何在?”寒浞吩咐众人先去长乐宫,找一找寒浇。
“是……是……”侍卫吓得魂飞魄散,急急退了出去。
寒浞刚才的反应,也吓着了一旁的柔然,她知道王兄是在乎阿嫂的,不免又安心了不少。
寒浞面对柔然始终都是爱护的,他整了整自己的情绪,说道:“不说了,都过去了,让本王好好看看你,柔然,感谢老天爷把你还给我!”
看着心爱的人健健康康出现在眼前,寒浞顿时精神起来。
从白天到日暮,大寒城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王后的消息,一纵人马出宫,在斟寻城扩大范围搜寻。
整整一个夜晚,姜蠡徘徊在斟寻城空旷的大道上,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送给你的木簪,怎么这么不小心就掉了?”那男子伸手敏捷,身轻如燕,即刻就将发簪迅速插入姜蠡发间。
“子桓!你怎么来了?”姜蠡摸了摸簪子,抬头一望,竟然是多年不见的小师弟,气宇轩昂,身姿挺拔,俨然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自从尝不到师姐的手艺,甚是想念,想着想着就来找你了。”
“贫嘴!”姜蠡收起那份伤神,微微一笑,子桓还是那个最能逗姜蠡的开心果。
那年,子桓收到阿碧的信件,就知道姜蠡在宫中的处境非常艰难,他独自来了斟寻城,混进侍卫队当差,一直暗中关注着长乐宫的一切。
“我能如此轻松出宫见到墨锦,是你安排的吗?”姜蠡开始质疑子桓的突然出现。
“这些年靠着我的聪明才干往上爬,现在侍卫队都听我的话,我没有办法见到你的面,但并不代表我不能保护你。”子桓一直在斟寻铺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姜蠡带回潇湘。
“子桓,谢谢你!你长大了,帮了我,也帮了大师兄!”
“大师姐,为什么不选择和大师兄一起离开?你不是说过让我等你们俩一起回来吗?”姜蠡出嫁前的一席话,子桓至今犹在耳畔。
“回不去了……”姜蠡淡淡的说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我以为我见到他,我会把这几年来所有的痛苦和委屈统统告诉他,可我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若说不出口,我来说!”子桓不想让姜蠡继续受委屈,也许和大师兄说明了,他们俩在一起了,他也就死心了。
“不!子桓,都不一样了……我不想大师兄对我只剩同情和负担。”姜蠡使劲摇摇头,既然墨锦心里没有她,那么她也要慢慢将他从心里挖去,不能再有一丝犹豫。
“大师姐,跟我回潇湘吧?”子桓看到姜蠡如此为难,劝她放弃一切。
“不行!我的阿浇还在斟寻城,我不可以丢下他。”
“你先和我回去,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救阿浇。”子桓知道阿浇是寒浞的儿子,即使留在大寒城也不会有任何危险,目前最难的就是劝姜蠡离开这里。
“我答应过大师兄,我还要回去救柔然……”姜蠡突然想到了答应过墨锦的事,连连摇头说道。
“不要再替别人考虑了!这么多年,你在斟寻城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在乎。”
“可我在乎!他是我拼了命想他开心幸福的人啊!这辈子我只认他一个。”说完,姜蠡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坝,倾泻而下。
“你这么折磨自己,让我好心疼,大师姐,世上并不只有一个墨锦,还有很多人在乎你。”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为了墨锦,她什么都可以忍。此刻让她放弃,那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
“好好好!我不逼你!”子桓从未见过姜蠡如此激动,忙着稳定她的情绪。
“子桓,求求你,让我最后再为他做一件事,看到他们平安离开大寒城,那我也就死心了!”姜蠡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苦苦恳求道。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子桓抓着姜蠡的手,安慰道。
“谢谢你,子桓!”姜蠡嘴角微微上扬,说完整个人瘫倒在地。这一天一夜,她出宫后就未进食,疲惫的身躯早就拖垮了她。
子桓伸手探了探姜蠡的脉搏,她竟然一点内力都没有了,他急急给她输了一些续命,将她抱到客栈休息。
子桓通过宫内的线人联系到了阿碧,将她护送回宫,一路上听说了些风云。
长乐宫,灯火通明,卧榻之侧,李承渊把着脉,阿碧仔细地擦拭着姜蠡的额头。
“不后悔吗?”等姜蠡慢慢睁开眼睛,李承渊轻轻地问道,阿碧已将知道的全数告诉了他。
“我记得当日出嫁,师弟也问过同样的话。”姜蠡动了动眼皮,又虚弱地合上了。
“王后是如何回答的?”李承渊好奇道。
“绝不后悔!”姜蠡说完,眼角划过一行热泪。
她用尽全力,去成全别人,落得自己满身伤痕。她的一生若不圆满,她只求能多帮一人。
命运在她面前一度转弯,几尺宫墙只剩下冰冷的气息和她怀中的小阿浇。
“大王驾到!闲人退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命令。
还未等李承渊退出长乐宫,寒浞气势汹汹杀到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寒浞一踏进内殿,就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情急之下,阿碧将阿浇抱走了。
“你不是已经出宫了吗?见到他很开心吧?”寒浞在姜蠡的卧榻前来回踱步,心中的怒火早已高高燃起。
姜蠡紧闭着双眼,无视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寒浞见姜蠡没有反应,冲到她的面前,双手慢慢由松到紧,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用非常手段逼着她睁开眼睛。
姜蠡痛不欲生,满脸涨红,寒浞一把将她从卧榻上拖下,落得在一旁喘息乱咳。
“在本王面前,最好不要装清高。”寒浞蹲下身子,靠近姜蠡的耳边,警告着她。
姜蠡泛红的眼睛盯着寒浞,趁他不备,取下发间木簪子,直插入他的左肩。
寒浞看了一眼自己泛红的伤口,又抬头盯着姜蠡的眼睛,非但没有一丝疼痛,反而将左手紧紧覆盖在她的手上,就势往里插了半寸。
姜蠡原本想挣脱束缚,她看到他在自虐,想把自己伤得更重一些,她不想卷入他的疯狂中,不想却被寒浞拥入怀中。
猝不及防,寒浞右手托着姜蠡的后脑,强势地吻了下去。
鲜血如泉涌般渗透衣衫,亦穿透了姜蠡的手心,蔓延到她原本柔软的内心深处。
势均力敌的局面,姜蠡狠狠一推,慌张逃离了寒浞的怀抱,颤抖着双唇,逼出两字:“魔鬼!”
寒浞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说道:“我若是魔鬼,那你也是。我们祸福相依,本来就是同类,都是可怜人。”
姜蠡见寒浞已然恢复身子,想必是见过了柔然公主。
“柔然醒了,你不该留在文华殿吗?还来长乐宫做什么?”
“柔然的人回来了,可她的心……”寒浞知道柔然心里只有墨锦,她今天所说的都是让他将自己放下,日后真心对待姜蠡一人就好。
“你既然知道柔然的心另有所属,何不成人之美?”
“所以我又试了一试。”原来,寒浞来长乐宫是尝试想把自己的心留在这里,可姜蠡并不懂他。
“你……”姜蠡望着他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些代表什么,如果他真的在乎过她,为何要屡屡伤害她。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浇才回宫的,但本王劝你,不要打柔然的主意,不然,绝不轻饶!”
说完,寒浞放开了姜蠡的手,一咬牙,将簪子拔下丢在一边。
望着寒浞离去的背影,姜蠡将那染着鲜血的簪子重新收入袖口。原来,他是为了警告她,仅仅而已。
赴约之日已到,姜蠡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这些天寒浞一直守在文华殿,柔然根本没有脱身之计。
晌午时分,姜蠡偷偷去了文华殿找柔然商量对策。
到了晚膳,寒浞吩咐了御厨,一桌子好酒好菜摆了上来。
“王兄,为何日日守着文华殿,是怕柔然跑了吗?”柔然拿起一壶烈酒,像往常一样给寒浞酌满。
“本王内心挣扎了很久,还是放不下你。柔然,若你答应,我们永远不分离。”寒浞抓着柔然的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柔然。
“可王兄已经有了阿嫂。”柔然迅速挣脱了寒浞的手,说道,“柔然就是再喜欢王兄,也不会和阿嫂抢。”
“本王明日就废了她,让她带着阿浇回潇湘。”寒浞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他又试了一次,伤痕累累的回来了,姜蠡没有改变,他也灰心了。
“阿嫂救了我,还救了王兄,难道王兄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喜欢过她?你将她当做什么?”
“她又何尝真正喜欢过本王?”寒浞低头看了一眼泛红的左肩,痛快地又干了一碗。
“听语气,王兄只是在吃醋?”柔然瘪了瘪嘴,故意说道。
“吃醋?本王这辈子只在乎柔然一人,其他女人,本王从未放在心上。”
“那纯狐……王兄又将她摆在何处?”
“纯狐助本王夺了有穷氏大权,本王感恩于她,故将她收入后宫,别无其他感情。”
“那王兄还在烨月宫夜夜笙歌?是为了引谁生气呢?”
“若本王不在烨月宫,纯狐的妒忌心犯了,说不准又会伤了谁?”
“王兄说的谁是谁呀?”
“柔然你……”寒浞不知不觉又中了柔然的计谋。
“我相信纯狐只是一厢情愿,王兄对她没有感情。我们是兄妹之情,你与阿嫂才是真真切切的患难与共。你知道我醒了,大寒朝只能有一位王后,你想把王后之位给我,想遵守我们儿时的约定,可你又在乎姜蠡和寒浇的归属,你可以在我面前随意说出让他们回潇湘,其实在你心里却不忍心下令。王兄,你变了。”
柔然果然是这个世界最了解寒浞的人,道出了他这几年来的转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喜欢上了那个宁死不屈的女人。
“不,本王没有变。”寒浞大口喝完了酒壶里的烈酒,又让侍卫端上新的。
“王兄,我们都长大了,不可以像儿时那样胡闹。姜蠡是我见过对你最好的女人,你们一家三口应该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这是妹妹对哥哥最大的祝福。”柔然说着端起酒壶又给寒浞倒上了一碗。
“柔然你不要再说了,本王……本王心里想着念着……都只有你一人,你为什么不懂?”寒浞已经醉了,迷迷糊糊趴在桌上,他不想听关于姜蠡的事,他很痛苦,很纠结。
“王兄……”柔然推了推寒浞,正要起身离开。
柔然刚要打开大门,身后的寒浞却突然紧紧抱起她,直奔寝殿。
寒浞想做最后的努力,试图挽回曾经的一切,他努力将自己灌醉,不想给自己找退缩的理由。
柔然开始反抗,她大喊道:“王兄,你放开我!”
寒浞并没有理会她的挣扎,自己头疼得厉害,凭着直觉抓住她,往卧榻上拖。
此刻,姜蠡及时赶到文华殿,想要救出柔然。
“既然我此生逃不出大寒城,就让我帮你离开这儿吧!”
“皇嫂的大恩大德,柔然此生难忘!”
“柔然,记住我们的约定,永远不要再回大寒朝!”那是姜蠡将柔然推出门外时,听得最后一句忠告,她拼命地点点头,终于挣脱了寒浞,直向宫门外跑去。
大门紧闭,殿内只剩下两人,没有武功的姜蠡哪有力气阻止得了寒浞,只能凭着她最后的力气,抓着、咬着、捶打着。
混乱中,寒浞迷迷糊糊看到有身影想要逃走,他一把将人拦腰抱起。
“放开我!”姜蠡在寒浞的怀中挣扎,却没有得到丝毫怜惜。
“你弄痛我了!”寒浞没有管那么多,将她一把扔上了卧榻。
“你再不放手,我就用簪子刺你了!”姜蠡一手抵着寒浞的胸膛,将木簪高举过头顶,怒视着他说道。
“你只会用这一招吗?”寒浞醉得糊里糊涂,将脸凑近她,蹦出一句似懂非懂的话。
见寒浞无动于衷,姜蠡狠狠将那木簪刺向他的胸膛,簪子瞬间折断,这次却丝毫没有伤到他。
姜蠡不敢相信,几天前血淋淋的一幕犹在眼前啊!
无论姜蠡怎么反抗都难以逃脱,寒浞抓着她,紧紧贴着她的身子,开始放肆起来。
闺床的帷幔不慎被打落,缠绵在两人身上,勾勒出迷人的身线。
嘴、鼻、耳朵,都没有逃脱他烈火般的热吻,姜蠡的双手被他十指相扣,动弹不得,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深渊,抵抗已经无效。
明月高悬,满天繁星,从来没有感受到大自然有如此这般魅力。
一个孤寂无助的女子,赤脚疯狂地向大寒城宫外跑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终于她看到了前方有一个身影正等着她,那是从黄昏一直等到深夜的墨锦,她奋不顾身跌入了他的怀抱,像是行舟万里终于到达了胜利的彼岸。
“我不会离开你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希望你也和我一样。”
当初的誓言,经过风风雨雨,幸而没有食言。
两人在月神的祝福下,互表衷肠,深深投入了这份久违的爱恋。
一世一双人,人圆两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