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饭厅入座,汪敏做了奚疏最喜欢吃的鱼。奚疏只闷头吃饭,听旁人与奚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听说你之前有交男朋友?”奚莲突然向奚疏发问。
奚疏抬头瞧了其余三人一眼,答道:“嗯。”
奚莲继续追问:“听说谈了一年多,怎么就分手了?”
奚疏明白奚莲很想跟她多说些话,可这个并不是一个好话题。她头都未抬:“不合适就分了。”
“听说你现在还是单身。”
奚疏面部表情僵了一瞬,心平气和道:“是啊,怎么了?”她和前男友分手已有两年之久,中间再也没有谈过恋爱,一心都扑在了工作上。
在奚莲她们那个年代,父母催促孩子结婚找对象再正常不过,她仍未觉得此事她与奚疏并不似平常母女那般关系,道:“今年也都26岁了,该好好找个男朋友了。”
奚疏只微微一笑,没有接话,继续扒饭。
奚石插了一句:“她一天只眼高手低,眼睛都要望到天上去了。”说到这个话题,奚石觉着自己非常有发言权,他与汪敏撮合和奚宁和王玲玲。后来又尝试着给奚疏介绍相亲,没想到奚疏连对方照片都没看,就拒绝了。他们不仅好奇,奚疏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奚疏每次回家吃饭都是一次声讨,后被奚石逼的没办法,便说‘高富帅,少一样都不行’。未曾想果真奏效了,奚石再没尝试给奚疏安排相亲,但每每提及此事,总是要忍不住声讨几句。
奚莲拿出母亲的姿态问道:“你二舅说给你介绍了几个你都瞧不上?”
奚疏瞟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是啊,就是瞧不上。”
“女孩子啊,不要太过挑剔。你瞧着你现在年轻,挑三拣四再过几年,人老珠黄了,到时候想嫁都难了。”
奚疏冷笑一声,才刚回来还没混热和就想拿母亲的姿态来压她了。“放心,不会想嫁的。”
奚莲将筷子往碗上一放:“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奚疏淡淡一笑:“你结婚又离婚,又谈了这么多男朋友,没见捞着什么好。”
一箭直插心脏,奚莲顿时气得浑身哆嗦,面目狰狞,心火已经烧到了额顶,犹如火山一般,一触就要喷发。她在狱中将所有的黑暗和疾苦都吞下时,只为了这心心念念的女儿,没想到至见到奚疏后,她竟不断的在她满目疮痍的心上捅刀子。
奚宁掐了奚疏一把。汪敏见状,瞪着奚疏:“怎么和你妈妈说话的。”
奚疏见他们人多示众,不服气的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事实嘛。”
奚宁一掌呼过去,拍在她背上火辣辣的疼,“闭嘴。”
奚疏见奚莲怒气冲天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解气。曾经奚莲频繁的换男朋友给她带来的伤害仍历历在目,她当初有本事做那些事,便就要想到这世上有因果循环这句话。
奚石见俩母女之间剑拔弩张,想是相处的时间太少,对奚疏道:“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在家里住吧。”
“家里住?”奚疏惊讶到,她的房间奚莲应该拿给奚莲住了,“那我睡哪里?”
“你跟你妈妈一起睡。”
“哈?!”奚疏口中的鱼不小心滑进了食道,呛的忙喝水。行动上已经做出抗议。
奚石佯装没看见,道:“小时候又不是没睡过,长大了就忘本了?”
奚疏想了想刚才的场景,反驳的话在口中又咽了回去,只扯了扯嘴角:“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奚石低头拈菜,都没看奚疏脸上的尴尬:“二十六岁怎么了?就算五十岁,她仍然是你妈。”
汪敏也加入进来:“对啊。就这么定了,今晚就留在家里睡。”
奚疏看众人神色强硬,不想毁了好好的一顿晚饭,将心中的不满按捺了下去,劝慰自己今天不过是睡一晚罢了,日后还要在同一屋檐下相处。既然她永远都摆脱不了这一层血缘关系的束缚,此时此刻也没有必要破坏眼前的宁静。她点头道:“行吧。”
奚石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对嘛。都二十六岁的人了,再怎么也得懂事了。”
奚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他们眼中所谓的懂事便是对他们的想法和意见无条件的遵从和服从。
吃完晚饭,众人一起看了回电视,便各自回房准备休息。奚莲所有的财产,在西藏便全部被没收了,出狱时只拿回了身份证。回来成都后,想联系曾经的好友,又没有电子移动设备。奚石就将自己曾经的旧手机拿给奚莲暂时替用,奚莲对智能手机一窍不通,汪敏便手把手得教她怎么使用,直到十一点才有了些眉头。
奚莲打开房门,看见正在床上看手机的奚疏,开心的像个孩子:“疏儿,刚才你二舅妈给我申请了微信,把你微信给我,我们加个好友吧。”
奚疏把微信二维码打开,递了过去。瞧着奚莲学会使用电子产品竟这么欢天喜地,一瞬间,她对奚莲所有的怨恨好似都烟消云散。
奚莲将手机递了回去,笑道:“以后我也有微信,方便联系你了。”
奚疏突然心中泛起酸涩,对她笑了笑。都说人衰老的特征不是皮肤下垂,而是逐渐缩小变得佝偻。奚疏将汪敏的样子与奚莲的样子在脑海中进行了对比,眼前的人弓腰驼背,心中不由得深叹了口气。或许是她对过去的伤痛太过执着了吧,眼前的人不过也是被命运戏弄,被岁月摧残的可怜人。那些事情早已随着时间流逝了,她又何必执着于报复和不满,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或许她应该给她们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奚疏心中最柔软之处被击中,眼中有些酸涩,道:“快去洗漱吧。”
奚莲没想到奚疏竟会突然关心她,身子一颤,连连点头,朝卫生间走去。
奚莲洗漱完毕时,奚疏在床上已昏昏欲睡。但无奈她睡眠一向很浅,奚莲刚一上床,奚疏顿时便惊醒了。
“我吵到你了吗?”奚莲轻声问道。
“没有。”奚疏翻过身平躺着,“我睡眠一直就很浅。”
奚莲有些担忧:“你小时候睡的很沉的,现在怎么会这样?”
奚疏心中突然一阵悲恸,她仍记得以前她最怕黑,必须要开着灯听着客厅的电视声才能入睡。如今她却受不了一丝光和一丁点响声。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外婆去世后的那一个月噩梦缠身,或许又是因为独自在外漂泊时有太多不眠之夜,又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她常常造访梦中。她沉默未语。
奚莲与奚疏一同平躺着,想用身子靠近奚疏一些。无奈奚疏异常敏感,将自己朝墙边挤去。奚莲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这些年,你二舅和二舅妈对你应该很好吧。”
奚疏眼中只有无垠的黑暗,答道:“嗯。”
奚莲突然笑了笑:“不过马上我们母女俩便能一起住了,慢慢也会有个自己的家。”
“二舅家住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搬出去住?”奚疏一直不能理解,奚石一向最疼爱她这个妹妹,定不会嫌弃她暂住于他们家中。
奚莲叹了口气:“再怎么好,也是别人的家。怎么能一直寄人篱下?我们母女俩还是要创建我们自己的家。”
奚疏一时间内心五味陈杂,原来奚莲一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
“你看我们奚家一家四兄弟姐妹,只有我现在像路边的乞丐,一无所有,寄人篱下。久了心中肯定笑话我。”
奚疏心中暗叹了口气。奚莲年轻时是整个乡上的一枝花,风光一时。后来家庭失败倒也算了,没曾想竟误入歧途,锒铛入狱。她觉得别人会看她的笑话,也实属正常不过。“他们毕竟是你的亲兄弟,怎么会看你笑话。只是你自己看低自己罢了。”
奚莲虽未说明,但奚疏心中清楚。奚莲此时自卑无力感,她都经历过。
每当她看见身边人背后因为有父母作为温暖的灯塔而不需要那么拼命时,每当她精疲力尽后回家仍是一片冷清时,每当她羡慕别人在感情中能够用尽全力付出而不怕遍体鳞伤时。她都被自卑淹没,她不是没有恨过怨过以及厌世过。只是她每次都咬牙含着泪挺过了所有的凄凉,她知道,在这世界上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厌恶自己甚至可怜自己,那她便行至万劫不复了。
奚莲叹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是身边人那么多人都瞧着你。我若不是当年太过善良被人蒙骗,误入歧途,现在过得不比她们任何人差。”
奚疏心中生起一抹悲凉,事到如今,奚莲仍是将自己的问题归咎在别人身上。
“你怎么不想想是你自己识人不慧。”
“我怎么知道她们是那样的!”奚莲声音冷了起来,“怪就怪我太相信别人,才会被骗。”
“太相信别人?”奚疏经历过职场的历练,早就听不惯遇事便怪天怪地却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那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清醒,你若是够清醒,拎得清看的明,谁能将你从成都骗至西藏?”
“你以为我当初愿意去西藏?”奚莲直接将话题避开,“当初若是你舅舅们愿意在事业上助我一臂之力,我怎么会走投无路跟着别人去西藏?”
当初奚莲原本打算在成都做一个钢材生意,前后奔波了进一个月,后来因为资金不足,便不了了之。做不了钢材生意,又前途渺茫,奚莲便受她发小的诱惑,跟着她远去西藏谋生计。
奚疏在黑暗中翻了一个大白眼,“敢情现在变成了舅舅他们间接害了你是吧?”
奚莲冷笑一声,“当初叫他们借点钱给我投资,他们都说没钱。不愿意帮助我半分,但你瞧瞧他们现在,谁不买房的买房,开车的开车。”
奚疏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奚莲这巨婴思维在狱中七年竟毫无长进,“退一万步说,别人为什么非要借钱给你?他们给你借是情分,不给你借不过是本分罢了。他们谁人没有自己的家庭,谁又欠了你似的?”
“家庭!”奚莲道,“是啊,现在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就我没有。同是一个父母所生,帮帮我又怎么了?不应该吗?”
奚疏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限。她没有想到奚莲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毫不反思,毫不悔改。相比起七年前她那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更加的变本加利。
“行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奚疏翻身,将身子背了过去。
因为黑暗的原因,奚莲并未察觉奚疏有些不对,反而伸手拍了拍她,“所以我们母女一定要同心,活出个样子来。”
奚疏没有回答,佯装睡过去。心中不禁冷笑,如今她活的挺好,并不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何不妥。
当你瞧不起自己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全世界的人都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