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骤起,草丛如波浪般涌动。
云团飘过,烈阳笼罩世间万物。
徐世勣难得找到一个倾诉的对象,当即将这一路上的见闻,以及在平原郡所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当然,关于未来的信息还是不能透露的。
单雄信一言不发,认真听完整个过程。良久,他徐徐道:“瓦岗军,从不以暗杀和欺骗的手段来夺取地盘。”
徐世勣无言以对,只觉得沉默才是最好的回应方式。
“但是,无论结果如何,瓦岗都不会怪罪任何一个为其付出的兄弟!”
单雄信转过脸来,一字一顿道:“今后勿要再单枪匹马,你是瓦岗寨的三当家!”
徐世勣内心一震,难以置信道:“可是……我犯了这么大的错,兄弟们真的能原谅我吗?”
“我和翟老大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既然身为起义军,又怎敢奢求安稳。
跟吾人回去将功补过吧,一切大不了从头开始。”单雄信转身已准备离开,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单雄信停下脚步,顿了顿道:“瓦岗军现奔走于荥阳,梁郡之间的通济渠沿岸。对你而言,并不难找到。”
“荥阳……梁郡。原来大家又回到老地方去了吗?“
徐世勣想起了第一次与瓦岗军见面的场景。经过这次打击,众人又在通济渠一带干起了劫掠商旅的老本行。
“告诉翟老大,这些日子若是碰到张须陀一定不要正面交战,能躲则躲。还有……”他吞了吞口水:“告诉所有人,我一定会将功补过,让瓦岗重振起来的!”
单雄信没做回应,只是径直地朝远方走去。
了却了一桩心事,徐世勣的担子稍微轻了一些。瓦岗的事情既已完毕,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去做下一个任务了。
袁紫烟自那日分开之后,就一直杳无音讯。如今生死未卜,时刻令人放不下心。
以她当日的状况,能勉强活下来就已十分难得。
徐世勣估算了一下时间,暗想袁紫烟若是脱离了险境的话,这段日子应该也差不多到了东郡。
瓦岗被毁,未婚夫已“死”,如今能让她容身的地方,想来想去也只有老家白马县了。
徐世勣凭着记忆中的路线,马不停蹄驶向着白马县驶去。几个时辰后,终于在路人的指示下来到了袁家大门前。
朱红色的庭柱,正正方方的牌匾,高门青瓦,看上去比自家宅院要有气势的多。
明明是未婚妻从小长大的地方,但这股陌生的疏离感,却让徐世勣望而却步。
门口徘徊了一阵,他最终还是决定先找看门奴仆打听打听。
收下数额不菲的铜钱后,奴仆有问必答,将袁家这几日来往的人尽数交代了出来。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与袁紫烟的特征吻合。
“你们家的小姐呢?”情急之下,徐世勣忍不住直接询问道,“这段日子紫烟没有回来过吗?”
“紫烟……”奴仆愣了一下,恍然道:“哦……你说的是四娘啊。要是找四娘的话,你恐怕就要白来一趟咯!
四娘在两年前就被太仆卿的人给接走,如今正待在太仆卿府上享福呢!”
徐世勣的心一沉,力气仿佛被瞬间抽走,连走路都显得摇摇欲坠。
街上的人和景逐渐变得灰暗,明明是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愈发冰冷。
“她没有回家……也没有回东郡……那她能去哪里……”
一阵阵悲切的感觉涌上心头,各种现实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结果。即便袁紫烟大难不死,可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躲得过满世界的官兵与盗匪。
无论被谁劫去,后果都是不堪设想。此刻徐世勣倒真诚的希望,她最后能落在太仆卿杨义臣的手里,这样至少可保证安全。
哀莫大于心死,在这个没有通讯设备的时代,失去了线索,也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人。而这个错过,也许是一辈子。
“徐世勣!”
正当他失魂落魄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道充满刚劲的声音。
徐世勣沉溺于悲伤,一时间竟未能做出反应。
“你果然没有死!看来紫烟的猜想是对的。不枉我在此等候你几天。”来者很快到了面前,一身黑色游侠装扮,双眼被纱布缠绕,正是尉迟敬德。
“紫烟……”
徐世勣浑身一震,呆呆看向眼前人,记忆中却搜寻不到与他有关的半点印象,“你认识紫烟?你是何人?”
“鄙姓尉迟,紫烟是我族妹。”
“你姓尉迟……”徐世勣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你知道她现在何处吗?”
“你无需操心,她现在很安全。”尉迟敬德面带嘲讽道:“比跟在你身边的任何时候都要安全。”
徐世勣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落差。
在这个强大而充满力量感的男人面前,他只感到相形见绌:“是啊……这两年除了担惊受怕,我什么都没给过她。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根本就配不上……”
尉迟敬德提起他胸前的衣服,斥道:“我们奋力拼死,难道就是为了救下你这样一个懦夫?悲悲戚戚,算什么大丈夫!”
徐世勣被一把掷在地上,全身骨头都被这浑厚的力道震的发麻。
“跟我来吧,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望着尉迟敬德的背影,徐世勣猜到他说的一定是跟袁紫烟有关,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荒山枯木,在浅黄的泥土地上,立着一座简陋的孤坟。
坟墓虽然显得老旧,但从样式和墓碑上的字也不难看出,是被人用心建起来的。
“生父无名氏之墓。”徐世勣对着正中间几个字念道。
尉迟敬德:“这里面埋的,就是紫烟的生父。”
“那为何是无名氏?”
“因为不知道姓名,不知道身份,甚至连样貌都未曾见过!”尉迟敬德道:“紫烟生母因难产去世之后,她就被杨义臣交给了袁家抚养。
那时她的生父,正被隋朝征为劳役,日夜在关中给先帝杨坚修筑仁寿宫。当他得知女儿出生的消息时,已是一年之后了。
由于杨义臣对消息的严密封锁,他并不知道女儿的去向。为了找寻女儿,他只身走遍隋国各处,终于在十二年后找到了袁家。”
“他们相见了吗?”徐世勣马上意识到自己多此一问。
“在我的联络之下,父女二人已经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可是……”尉迟敬德叹一口气,“他却在半路被当作逃役杀死了!”
“被当作逃役杀死……”徐世勣诧异道。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遗言,就那么突然的死在乱刀之下,连尸体也被马蹄踩得支离破碎……这座坟墓,就是紫烟在收敛他父亲的碎尸之后,亲手建成的。”
尉迟敬德上前轻轻擦去墓碑上的泥尘,“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人人如履薄冰,容不得一点过错,容不得一丝疏忽,更容不得半分软弱!
他摸了摸眼上的纱布,心中若有所思。
徐世勣沉默良久,内心幡然醒悟,他想起了这两年来袁紫烟让自己所做的一切。原来从头到尾,她要的都只是一份安全感,一份不用再面对生离死别的人生。
就是这么简单,可自己却偏偏以为她喜欢的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以为她向往着华丽尊贵的生活。
“哎,我真是个既自以为是,又任性妄为的蠢货啊。”
他问道:“紫烟现在何处?”
“她当日身受箭伤,我将她托付在安阳的司马令姬家中。等这次杨玄感之乱过去之后,我再将她接来东郡。”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徐世勣捏紧拳头,一字一顿道:“太弱了,现在的我,太弱了!只有当我变得强大,才能有拥有保护她的能力。”
“给我个时间。”
徐世勣想了想,“两年!”
“两年?”尉迟敬德一愣,随即说道:“我会将你的话转告给她的。但愿两年之后的你,没有让我失望。”
二人分别之后,徐世勣第一件事就是奔回家中,在后厨找到正在烧火的徐文远。
“昨天说到杨谅和杨玄感的时候,您的神情好像并不怎么满意,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学到您兵法的精髓吗?”
简单的问候之后,徐世勣直接进入正题。
“是!”
“那如果尽得徐老先生真传,又能达到什么程度?”
徐文远一边添着柴,一边漫不经心道:“天下无敌!”
徐世勣神情一震,直接跪在锅炉旁,“请徐老先生收下晚辈为徒!”
“徐某早已不收徒弟了。”徐文远停下动作,“再说兵法这门学问,也并非人人都能习得。”
“徐老先生不妨试试?”这时徐盖也走了进来,他脸上堆着笑:“我儿的天资怎么也算是可造之才吧?”
见徐文远似乎不为所动,他接着道:“若是教授我儿,这砍柴烧火的粗活绝不会让您来做,不仅如此,每日还按时给徐老先生一贯铜钱作为学费,您意下如何?”
徐世勣看到父亲似笑非笑,牙齿紧咬,那是割肉才有的表情。
“令郎的天资……”徐文远正想婉拒,但拗不过父子二人的高涨热情,于是只得改口道:“区区逃亡之身,怎配得上如此厚遇。你明日就可叫令郎来我处学习,但暂不以师徒身份。”
“只要肯教我儿,随便什么身份都行。”徐盖连忙按着徐世勣的头往地下磕。
“学费一事大可不必,有容身之处徐某已万分知足。还有……“徐文远一本正经道:“教授归教授,但你不能剥夺我砍柴烧火的乐趣。”
大业九年,秋八月。澄公榜排名前十:一:河曲-张金称
二:高鸡泊-窦建德
三:吴郡-刘元进
四:梁郡-韩相国
五:灵武-白榆妄
六:豆子?-格谦
七:高桥-孟海公
八:北海-郭方预
九:济北-韩进洛
十:平原-郝孝德
国祸:杨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