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逐渐黑了下去,冷风缕缕,皎洁的白月光洒落于旷野之上。
徐世勣驾着马车,与李密左右同行。
“你当真叫李密?”他目光时不时打量着身旁之人,脸色夸张。
“千真万确,妾字玄邃,乃西魏八大柱国将军之一的李弼后人,除此之外……”她微微一笑:“妾还是你的三师姐。若不相信的话,假以时日你可以找老师问明白。”
“老师也没说你是女的啊……既然是三师姐,为何一开始要隐瞒身份?”
“妾的罪名实在太大了,说出来怕你多有顾虑,以此……产生二心。
“你也太多疑了吧……大家都是在造朝廷的反,有什么好怕的。”
“能威胁到杨广统治权的造反,和普通的造反是不同的……对于前者,他会压上整个帝国的力量将其扑灭。
四师兄杨玄感,就是因为遭到各路名将的围剿,才在两个月时间一败涂地。”
二人马不停蹄朝着神武庙疾驰,一路上李密将杨玄感起兵的经过也告知了出来。
那时杨广正远在辽东进行第二次高句丽战争。
杨玄感见隋朝守备空虚,特意叫来李密共商起兵大计。
在起兵之前,李密根据形势,献出了自己的上中下三条计策。
上策:趁着杨广苦战辽东,杨玄感应该亲率大军直扑涿郡,夺取蓟县。一举断掉几十万远征军的归路。
这样一来,杨广将南面大海,北面突厥,东面高句丽,西面起义军。
不用一个月,全军就会因断粮而士气溃散。到时只需振臂一召,所有人都会不战而降。
中策:长安地处关中,是极其关键的要塞之地。只要杨玄感夺取长安,起义军便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
就算杨广回军反扑,也可以凭借易守难攻的地形相持下去。
下策:直接就近攻取洛阳。
东都洛阳是整个隋朝的心脏,一旦被攻占下来,对朝廷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但这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若在短时间内没有取得预想的成果,形势很可能会陷入死局。
杨玄感听完之后,坚定认为李密的下策才是真正的上策。
大隋的满朝文武,王公贵族都居住在洛阳,只有将洛阳攻下,才能真正动摇到隋朝的国本。
后面的结果已经表明…………他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战斗力。
“玄感被挫骨扬灰,他父亲杨越公被挖坟戮尸,一家老小也全部遭到株连。
堂堂三朝贵胄,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李密语气充满了唏嘘,在这一刻,她也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如果杨广执意不肯放过杨玄感的同伙,你今后岂不是要一直逃亡下去?”徐世勣道:“当然,你可以来瓦岗寨。翟老大为人仗义,他肯定不会在意你的身份。”
“妾已无心参与这世间的争斗……群雄逐鹿,你争我抢,到头来只是一场又一场无意义的循环。所谓国家,所谓天下,不过是那些贵族用来啃噬万民的餐桌而已。”
“你打算退出了吗?”
李密点点头,“做成这件事之后,妾会更改身份,消除过往,到淮阳之地去隐居,这也是七大家族对妾的承诺。”
这时马车里传来一阵响动,“水!本公子口好渴啊,快来水给本公子喝!”
这是憨笑公子李文相的声音。
徐世勣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在自己喝了一口之后,将水壶扔进车厢。
其实自逃出尧城县后,这李文相已经也没必要再继续带着。
无奈他竟然死活不肯走,执意要跟在徐世勣身边。
“三当家是本公子无比崇敬之人,若不能跟你结拜兄弟,本公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崇敬我?为什么要跟我做兄弟?”
徐世勣当时听的一头雾水。
“三当家在不到二十岁年纪就把平原郡搅得天翻地覆,还刺杀了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被山东十几个郡通缉,当年我们凤仙门可震惊了。”
“喂……这是什么好事吗……”
“那时本公子就发誓,一定要拜三当家做大哥,向你好好学习。”
“为什么不学好的……你阿耶阿娘没教过你吗……”
“阿耶在我出生之前就不见了,阿娘……”李文相伤感道:“阿娘一直都很累的,她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我想早点成为三当家这样厉害的刺客,好帮她分担一点工作。”
“我不是刺客,我也不厉害……你凤仙门那么多武技高强的人,你为什么不向他们学习?”
“凤仙门的人都不敢教我,阿娘说学武又脏又累……她不喜欢看到我练功的样子。”他嘻嘻一笑道:“但我还是偷偷练了一些的。”
马车一路向前,越过平原,穿过山丘,在夜间戌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神武庙位于一座乡镇之外,这是一间破旧,昏暗的庙宇。
房檐与梁柱上布满了蜘蛛丝,庙内落满了枯黄的叶子,神武皇帝的雕像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保持着威严。
徐世勣和李密一下马,就看到两个人毕恭毕敬等候于庙前。
这两个人的面貌,在徐世勣脑海中都留有过印象。
其中王伯当自不必说,三年前曾与瓦岗寨合作一起打败过知世郎王薄。
而另一人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一身酒气,笑容不羁,下巴留着标志性的山羊胡。
不正是那天将他坑入迷雾山谷的人?
“是你!”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山羊胡呆呆地看向王伯当,“他……他就是你说的……瓦岗三当家?”
李密与他们叙礼完毕后,向徐世勣做起了介绍。
“这位是我的弟子王伯当,你们已经是老熟人了。”
“五师叔,别来无恙!”王伯当笑道。
“呃……你还是用原来的称呼吧。”
“至于这位。”李密指着山羊胡道:“凤仙门四刃之一,号称解心之刃的郭孝恪!他可是此次行动的大功臣,偷取明图与绑架李文相皆是由他负责实行。”
“哈哈,实不相瞒,我与三当家也是老熟人啦!”
郭孝恪打了个酒嗝,张开双臂就对徐世勣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当日是因为要绑架那小子,为免计划失误才不得已将三当家引开,还望不要记恨在下。”
听到他的低喃,徐世勣顿时解开了心中的芥蒂。
“要不是郭兄计划周密,我与师姐也断然逃不出那尧城县。”
“三当家不愧是少年俊杰……果然连身份都不同凡响……
“身份?”徐世勣疑惑地看着郭孝恪,却见他神情怪异地退到一旁。
“外面风大,你们还是先进庙里去吧。”王伯当将马匹与马车牵到庙门旁,拿出草料开始喂食。
李文相由于怕见生人,一直窝在马车里。
神武庙虽然窄小,但门窗都很牢固,冷风在这里完全没有了踪影。
火焰在正殿里劈里啪啦灼烧,温暖而光亮。
刚进院门,李密便道:“知道妾为何要让你留到晚上吗?”
徐世勣:“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除此之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熟悉的倩影从正殿里奔了过来,“徐大哥,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