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擦好了脂粉,头上金簪步摇,那小巧禁步别在了杏色襦裙上。
我被侍女引到了堂前,他早已站在那里,昨夜灯暗,记得的只是一双记忆深刻的眼睛,今日端详——鼻子嘴巴倒也配得上这一双眼,模样倒是比太子等人俊俏许多。但唇少血色,面偏苍白,给人虚弱之感。再配上这身月牙绣衫,都感觉他站在那就要倒了。
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是帐中那个踌躇满志的人?
这一路,他也没有说话,就倚在那里闭目养神着。我也没有说什么,毕竟看着他那副样子都感觉他是真虚弱。快进宫门之时,才缓缓开了口:“我左背有伤,只能轻触。”
“啊,啊?”只是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我也不解其中用意。
他缓缓靠了过来,声音也低:“告与你知晓一下。”我真觉得这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呀。我之前好像没听说六王爷是个病秧子吧!
可想想他是先后唯一的儿子,皇帝当时有那么爱先后。没理由这个唯一的儿子不受用呀,如今看来,这些好像都说得过去。
只是这话我不能理解。平日里,我倒是不觉得皇帝是一个会问及闺房之事的人。难道是因为这个儿子不一样?
我想的没错,真的不一样,皇帝甚至对这个儿子,连过多的话都没有说。那般冷淡,连平日里与我说话都比现在要热情许多。怪不得,昨日的婚礼会冷清的如此可怕。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不是慕皇后唯一的儿子吗?难道皇帝是怕“睹人思人”?平时我也不是个爱八卦的人,这些皇家的事也没有听子寒说过,却没想到,今天我要以这种身份来慢慢了解。
但皇上那副表情,似乎对于我这个儿媳妇,也不是有多满意。甚至还有点无奈和,那时嫌恶吗?
最后随手赏了一对珠钗给我,便让我俩下去了。齐慕白也很知趣,立马谢了恩。
“唔。”一抬头,撞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附在我的耳边,委屈的说了一句:“怎么不看路呀?这撞到我也就罢了,要是撞到他们可就麻烦了。”
我向前一看,一行人缓缓而来,定睛一瞧,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哥哥!自从我九岁之后。就没有进入过后宫,如今却在此见到他。
“六哥!”打招呼的是八皇子湘王齐羽澜,平日里,我一直叫他的字——子寒。
他则很自然的打起了招呼,还顺便拉起了我:“走吧,总要见的。”
是呀,总要相见的。
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一瞬间,旁边便坐满了人。
西亭里,除了子寒,哥哥,我与齐慕白。还坐着太子齐慕阳,峰王齐恒渊。
八年前,先太子齐慕秋逝世,当时张贵妃已被封皇后,其子齐远阳顺势封为太子,也就是今日的齐慕阳。
而当时的二皇子,钺王齐盛里治江北水患,又辅助袁老将军平息巴蜀动乱,心中自不服,所以朝堂上就出现了两大阵营。
我一直在两方之中徘徊,也没有表明站在哪一方,而如今看来,哥哥怕是早已投靠了太子。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齐慕白,心想如今倒也捞得个清净,这家伙本就是个闲散王爷,还不得皇帝喜爱,谁会拉他去?
子寒和哥哥坐在一旁,哥哥低头品着茶,从未正眼瞧我一下。虽已经预料到了,但未免还是心寒。
子寒则不同,一直打看着我,还对视了好几次。我只得慌乱的躲闪,毕竟我俩很熟的,我可不想让他此时认出我。
直到太子那双丹凤眼扬了扬,抬头却也看向我,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静:“不知六弟身上的,如今已无碍了吗?”
这看似关爱弟弟的一句话之后,那一双鹰眼更是盯上了我。我突然想起了,齐慕白今早之话。
齐慕白已故作无奈之情,有些抹不开面子的说道:
“三哥!怎么又提着这一茬了。我不是说大婚之日…你给臣弟留着颜面。”那目光,我在我身上瞟了一眼。
“事是如此,只是为兄的当真看不得你如此折磨。弟妹,昨日,六弟睡得可好?”
两人一人一句的,最后却落在了我得身上。一开始,这太子就是想从我的嘴里知道些什么。如今像盯着猎物一般看着我。
旧伤?左背?这个人的身上究竟如何,我怎会知道,对呀,我怎会知道?
我们故作有些勉强得低头答道:“昨日,昨日王爷睡的!……”我随即故作为难的看了一眼齐慕白,声音低了下来,也及其不确定的样子:还,还是不错的。”
“哦?那就好,”意味深长的一声之后又开始盯着我了:“之前就听说弟妹与凌云长的相像,今天看来,确实十之有八的相似。”
太子这话柔音绕耳,却句句压的我不敢抬头,也不敢去看哥哥,就生怕被看出了什么。没想到子寒这个时候却也跟着起了哄:“诶?确实呀,我今日一见六嫂,就觉得特别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凌云你换上了女装一般。”
此时的我恨不得去缝上子寒那张口无遮拦的嘴:“你……”
“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生出并蒂莲。一母同胎,不应该正是如此吗?”说话的是兄长。
“帝都少有双生子,也不必见怪。我前几年游山玩水时也见过些长的一般模样的人的。”我没想到人微言轻的齐慕白也开了口。
可这话也只能让子寒闭了嘴:“也是如此,只不过……”
“咳咳~~”太子那眼中的疑虑也被齐慕白的咳嗽声打断了。
“王爷,”我手疾眼快的接过侍女手中的斗篷,给他披了过去,整理之时,在他的左背上拍打了几下。
“斯~唉!停!”我惊慌担忧的退了退,余光扫到了齐慕阳眼中满意的神情。这便是我想要的,这个人生性多疑,若是直白的告诉他我与齐慕白未圆房他自然是不信的,毕竟此时的我是个女儿家。所以刚刚我才会谎称他昨夜睡的安稳。只不过我没想到差一点就被他将了一军。
我不知道她与哥哥做了什么交易,只知道这个人做事一直都是不择手段的。
他很快就装作慌忙的站了过来:“弟妹不知吗?六弟右背上有伤?怎经得住你这番拍打。”
老狐狸,都这样了,还故意说错左右。我瑟缩的收回了手,装作不知却难为情的支支吾吾到:“妾身,妾身……”我支支吾吾才像个深居山庙中不谙世事的女子。
一阵风吹来,我好像闻到了熟悉的苦味。
“唉,皇兄偏要这样让臣弟难堪吗?臣弟也想,只是这痛,唉。”我真的吃了个大惊,我没说,他倒是自己说出来了。
接着一把把我拉了过去:“三哥,别这样,没事的,凌芷。还有,臣弟这伤明明在左边。”
“是,是为兄记错了。”他尬笑着。
一番装模作样之后,终于退去了齐慕阳的那些疑虑。
今早皇上在那稀少的几句话中强调了三日后我要回门省亲,再三日琼月是公主的诞辰。让我俩先别回萃南别院了,暂居在城中睿王府几日。
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的,齐慕白如今的地位,还用着他太子费心的去刁难?
“三哥他就那样,对我是关心,就是有些过于关心了。今日抱歉,让你为难了。”出宫的路上,我俩一前一后走着,他突然开口说道,听着也是愧意满满。
我驻足看他:我在想太子为什么针对他,他这是认为他只是单纯的关心吗?我真不觉得齐慕阳除了利益之外还会关心人,他给我的印象绝不是这样,要说关心,可能也只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琼月公主了。可比毕竟刚见到眼前的人,还是先不要盖棺定论了。
我缓缓挤出了一个看起来还暖的笑:“王爷不用觉得抱歉,该觉得抱歉的应该是臣妾。山中待久了,今日还没有理解好王爷的意思,给王爷丢脸了。”转而难为情的低了下去。
“并。并没有!”他是下意识说出来的,顺带着走到了我面前:“是我的问题,我身上的伤,还不能行周公之礼,怠慢了你。家中情况也没有及时与你说好,今日还要你为难…”我抬头,他眼中满是真诚于愧疚。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公孙姑娘请放心,你我夫妻只是面上的,日后我会寻个时机与你和离,也决不扰姑娘!”
“什么?”我蹙眉,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娶我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太子?娶我会不会是太子为了牵制哥哥?好像这样一想,刚刚那番关心的言论事出有因了:“你娶我是为了……”
在此时树丛之后传来了两人谈话声打断了我。
“虽说你们是同胞,可今日看来,令妹可比你耐看多了。”这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子寒。
“刚刚还说我俩一模一样。怎么,子寒这是瞧上小妹了?哎呀可惜呀,你这也太晚了吧。”这声音我当然也能听得出来,只是还是有些震惊。哥哥这番话语,与我平时无二。
今日,还是我第一次着女装站在他面前吧。我与他算是交好,那年治水,我与他一同去了江北。当日,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会选择太子。
少年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论地位,我不如二哥,三哥。文,我不及四哥和你,武,我不过七哥。就连做个闲云野鹤,也不如六哥呀。我选他,是因为现在看来,跟着他安稳些。”
安稳,这两字也是认真的吗?
“凌云,你又拿我说笑。好呀你,不知道是谁,醉酒对我喊着”听到这,我脸突然一红,就看着子寒学我当时之样,高举空拳,绘声绘色的
“家中有一妹,貌美又贤良,嫁与你为妻可好?”
那时我酒醉,没成想这句话他却记住了。此话一出,身旁的哥哥也是愣了一下,而齐慕白却在此时看向我。
直到两人走远之后,他才开了口:“原来,原来公孙大人早有把你嫁给八弟的想法。”
也是这句话,才让我对他放了心。如此卑微的说着,如若一人真有野心,断不会这样吧。太子,钺王,没有一人这般。
“我~”
“八弟家中无妻无妾,平日只与公孙大人同出同进。嫁与他确实不错。”
其实心里倒有了些触动,不觉得向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在之前,我确实想过若是兄长回来了,我也到了嫁人的年龄。若是子寒不弃,嫁与他,这一生也不愁无趣,不愁无聊,不愁吃喝,这个还是有点愁的。不不不,这家伙心里只有那望音阁的青烟。嫁过去还要与人争风吃醋。
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齐慕白为什么娶我:“都是哥哥酒醉之话,彼时的我正在禅寺,今日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湘王殿下。王爷,我们回去吧。”我主动提了出来,我要问他,但是也不能在这问。
他说什么日后和离,日后,是什么时候,如今的我,哥哥投靠了太子对我冷言冷语,母亲又下落未明,我离开了他还有哪里可去。难道要去告诉子寒这一切?可我也不想骗他说一些夫妇一体的话安他的心,以求能留下来。
想到这,我不觉得的看着车中如同来时的一般闭着眼,靠在那里,一言不发的他。
“你为什么……”
“咳咳咳~”他骤然睁眼,连咳嗽了几下,让我有些不知所然。上前轻抚着:“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三哥准备的茶每次都是这样。唉~~”笑着笑着无奈的叹了气:“你不觉得吗?”
“嗯?”觉得什么?太子的茶:“细腻醇厚,有些苦涩。”
“尝起来苦吗?”他看起来有些疑惑。
其实这茶倒也不苦,只是那阵风吹过,苦茶味就充斥了我得味蕾:“闻着有些。”我解释道。
“嗯,确实有点,还有些腥。总归不是我喜欢的味道。”他一脸肯定的点着头。
腥涩?苦茶?我怔住。刚刚太子身旁的味道,好熟悉,虽然过了许久,但是我永远记着那味道,沾着血腥味。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缕着脑中的思路,太子身上的味道,那苦茶味,那日初蕴死的时候也有的。那日屋中好像放着两杯茶,而初蕴一直觉得茶苦,也不能排除是哥哥“招待”她的。
可回来那么多日,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怎么就那天叫她去?就为了杀她?
还有父亲死的那天,是在城外,我还在上朝。原本打算下了朝我们三个人一同去踏青的,可为何他一人先出去了。
而哥哥怎么那么巧,这边刚入殡,我派人去的时间,也对不上。昔日的猜想又一次浮出水面。我不禁有些寒心酸鼻。
想着,想着,我心中渐渐多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父亲的死难不成也与他有关。可随即,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会的,他是我的兄长,身上的血液是相同的,他不会的。
“王爷娶我是因为什么?”烦乱促使我的这句话听起来也很不耐烦。
他却笑容尔尔,满目星辰的看着思绪充盈的我:“昨夜你说你见过我?”
“我,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我悄无声息的向后退了退。他竟然倒打一耙起来了。
“故人?那位故人究竟是谁呀?让你如此挂心?”
“不是什么熟人,寺中远远的看过一眼,跟你的眼睛很是相像。大婚之日,你不是说你的这双眼睛独一无二吗?我就好奇了起来,王爷莫不是一早就在寺中见到了我,才会同我哥哥提亲?”
他这才侃侃而谈道:“这倒不是之前我从未见过公孙小姐。我娶你,是令尊大人来找我的。”
“我父亲?”怎么可能。这倒是意料之外的。
“就在他逝世前的半个月吧。他找到我,说是让我兑现当年的承诺。”
“你对父亲,有承诺?”
“是我母后。”他缓缓闭眼讲述者当年之事。
当年慕皇后随皇上出征北凉,不幸被捕,还是将军的父亲那日带兵救下了慕皇后,并且帮助皇上成功平灭了北凉。
父亲之所以被封为国公,也是因此。慕皇后曾向父亲许下诺,日后,倘若父亲提出要求,一定会应允。
慕皇后在齐慕白五岁时便去世了,此诺言便也不了了之,直到那日,父亲竟找到了齐慕白。
“他让你娶我?”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父亲即使想让我嫁个皇亲国戚,也不应该选他呀。
“不是,他只是想让我带你离开国公府。”
这两天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我现在都做不出震惊的表情了。
这样一想,父亲是一开始便预料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在心里重新排了个序。
那股腥涩味突然间涌了上来。先是苦茶味,之后才有了血腥。
“可是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又没权势,人微言轻。除了娶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嫁给他我是不愿的,他娶我也是。
眼睛转了转,我抬眸问道:“那你刚刚说合适的时机和离……”
半句话没说完,就被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抢了过去:“我答应令尊带你出去,我齐如敞绝不是趁人之危之人!”
“那时机是什么时候?”我幽幽的看着他,缓缓问道。
他脱口而出:“至少要一年之后。”
“我父亲让的?”
“嗯!一年之后你想什么时候离去,便什么时候离去。我绝不会说二话。”
我注视着他说这话时的一举一动,眼中转露的尽是真诚。
我也慢慢的凑了过去。目光困在了那双禁闭的双眼上,突然间心顺了很多,也有了许多宽慰之感。其实东辽大账之后,我也会偶尔想起这双眼睛,本是光线昏暗,这双眼却如星火映入我心。更是那人的利落,事情安排的环环相扣,更有一种钦佩之感。
未曾到,我竟然嫁给了一个与他如此相像的人。半晌,我眉间紧绷着的弦舒展开,笑眼晏晏:“那多谢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