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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集市

伊芙琳站在霍菲丝面前,一身粗糙的亚麻长裙,束着深棕色的腰带。没有手链,也没有花环和发卡,简简单单比一个女仆还简朴。

霍菲丝拿着装满棕色粉底的化妆盒,在伊芙琳脸上轻轻涂抹。暗淡的棕色遮盖了少女白皙的皮肤,使她看上去像一个埃及人。但无论有怎样好的化妆技术,怎样天衣无缝的颜色,她的脸依旧那么容光焕发,青春的快乐与晴朗穿透厚厚的粉底,彰显她的本色。

“啊呀,怎么涂,你都涂不成棕色。”霍菲丝端详着伊芙琳的脸,垂下手。

“那我这样看上去,很白吗?”伊芙琳拍拍自己的脸,“别管那么多,我想现在、立即、马上就出去!”

“好吧,你看上去比以前黑一点儿。”霍菲丝放下化妆盒,又仔细地端详伊芙琳,“那我们就走吧,别忘了你的头巾。”

“等等,我想要一条项链,就是你刚做好的那条。”伊芙琳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简直像个中古欧洲洗衣妇,穿惯了品质较好的衣服,难免觉得这样穿太寒酸了。如果不加一条项链,说不定真的就被什么人当成女仆强行拉走去干粗活。

“好的。”霍菲丝脚不点地地进了屋子,取出首饰盒,“我今天早上刚刚做好,现在送给你啦。”

伊芙琳接过来一看,制作完成的绿松石闪耀着绝美的光泽。那是纯正的天蓝色,是任何一种蓝都达不到的美丽与深邃。人生十七年,珠宝见过的也不少,但如此精致华美的宝石,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她相信以后可能也不会见到了。

小心地伸手摸上去,冰凉的触感,表面光滑得如同镜面,这大概是上品中的上品吧。

松石被镶嵌在兀鹰形状的银子里,银雕刻出细致复杂的纹样,鹰的翅膀上,细腻的羽毛纹路清晰可辨。链子也采用了拉丝技术,拉出细细的银丝,再编织成项链。

这么美的项链从现在起就是自己的了,伊芙琳高兴得要跳起来,古埃及还真是个奢侈品大国啊!以后可以常戴这些在现代社会找都找不到的天然宝石。迫不及待地戴上去,然后扯着霍菲丝的手向外面跑去。

王宫的门口照例有人把守。伊芙琳的头巾缠在头上,巧妙的遮住头发和整张脸,连个眼睛都不露。

守卫们看她们两个都是女仆的打扮,完全没有认出伊芙琳,只是象征性地问问她们出去干什么,霍菲丝回答“看看集市”,就轻松通过了。

这身装扮还真的挺有用的。伊芙琳暗自窃喜,好不容易离开王宫出去逛逛,不求买东西,但一定要一饱眼福啊。

她和霍菲丝穿过冷清的街道,走上居民区的小路。到了这里,自由的气氛扑面而来,嘈杂的人声传入耳中。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都穿着普通的布衣,提着袋子。他们的身上喷了香水,空气中氤氲着浓厚的芳香,香精帝国名不虚传。伊芙琳在古埃及这么久,也没有养成出门必喷香水的习惯。

前面就是集市。远远看上去一片花花绿绿,叫卖声和还价声这回是近在耳边。

这里的东西都是新奇的,自从初次来到底比斯那天在街上走了一遭以后,还真没有逛过。布匹、食物、首饰、纸草卷、假发……挂得到处都是,在店主搭得临时棚子下面张扬的等着顾客来买走。

这个才是伊芙琳所认为的,最热闹最有意思的集市。她拉着霍菲丝,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从这边逛到那边,从那边逛到这边。她身材娇小,尤其是相比于这些高大的古埃及人,在人群里见缝插针挤过去相当容易。

挤了一会,感觉快被挤成人肉糕了,两人终于决定找个人少一点的地方歇歇脚。

早晨八九点钟,太阳正炙烤着地面,伊芙琳汗流浃背地和霍菲丝走向卖珠宝的地方,因为价格高昂,普通人消费不起的缘故,这里人很少。所以她们打算在这里休息。

没有树荫之类的用来乘凉,只好走到棚子底下遮阳。买珠宝的生意冷清,瞥了瞥伊芙琳和霍菲丝,见这两人穿得寒酸,不当回事,又去和唯一的顾客殷勤推荐珠宝。

“我不懂珠宝,这些石头看上去都没有你给我的那个好。”伊芙琳抚了抚胸前的项链,露出得意的微笑。

这句话不知是否声音大了点,珠宝老板的唯一顾客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伊芙琳,他身穿典型的西亚风格的长袍,披着一件有着烫金花纹的黑色长斗篷,一头栗色的及肩卷发,浅棕色眼眸透出来自另一个地区的异域之美。他,竟与她有着同样的西亚面孔。

伊芙琳以为他是在盯着自己的脸看,她的脸上都是奇葩的棕色粉底,又流了这么多汗,要是弄花了就成了斑马。手边没有镜子,伊芙琳不知道自己的脸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这个不好的念头刚刚冒出,就被压了下去——他根本没有看她的脸,他在盯着她胸前的项链。

糟了不好,刚才说的被听见了!迟钝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他难道看上了这个松石项链?

果然,这个青年直率地开口,“你的项链是什么宝石做的?”

“绿松石。”霍菲丝看出了男子的意思,抢先开了口,抓住伊芙琳的手准备离开。

“等一等,”古埃及语讲得很生硬,青年却不愿让她们俩这么早就跑了,“请给我看一下,好吗?”

“对不起,我赶时间,”伊芙琳连忙把项链的坠子塞进衣服里,“这不是什么好的石头。”

话音未落,连脚还没抬起来,肩膀就被一只大手抓住,这只手粗鲁地强行扳过她的身体,“失礼了,小姐,请给我看一下。”

说罢,不等伊芙琳同意,就擅自将手伸进伊芙琳的衣服里,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项链,拽出了精美的坠子。

伊芙琳只觉得脸上发烫,虽然他并不是出于其他的目的,也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只是在她的锁骨处拽出这个坠子罢了。可伊芙琳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图特摩斯,没有异性能够和她如此接近。

她想从他不友好的手上拿回自己的项链,可他紧紧抓住坠子,并没有放下的意思。项链还在伊芙琳的脖子上,但运用拉丝技术做出来的项链虽然美观,却因为纤细容易被拽断。她害怕他再一用力,这个前一秒还挂在她脖子上的项链,下一秒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了。

“这是瓷松石,”青年的视线停留在这个坠子上,“你难道不知道吗?这种宝石是绿松石中的极品——你看,这是天蓝色的,看上面的花纹!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种石头的?我找瓷松已经很久了。”

“啊……不,我不知道。请你还给我,我要回去,赶时间。”早就感觉这绿松石不一般,还真是极品,伊芙琳有点高兴,但想到坠子还在他手里,顿时就很来气,“请现在立即还给我,这是我的!”

“我要买下它,它多少钱?”男子还是不放手,“这家的珠宝在你的瓷松石面前就逊色多了。我是个收集珠宝的商人,为了寻找瓷松石,从遥远的西亚赶到埃及。价格的话,你说,要多少都可以。”

“不,它不卖的。”伊芙琳急得要跺脚,这可是霍菲丝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做出来的,自己更是爱不释手。况且本是献给法老和其他贵族们的,却给了她,要是被买走的话,霍菲丝一定会遇到麻烦吧。

“是的,这是不卖的。”霍菲丝也在帮伊芙琳,“阁下若是想寻找质量上乘的绿松石,西奈半岛多得是,不过是天然未加工的。阁下只管找工匠制作几枚坠子出来,嵌入金银之中,不比她的逊色。”

珠宝店老板一看自己的唯一顾客转移了兴趣,急忙过来拉他,“你看我家的绿松石,也是产自这位小姐说的西奈半岛,阁下请看看……”

“不要你多嘴!”男子不客气地甩开摊主的手,转向伊芙琳,“我就要你的这枚,卖给我吧。价格你随便要。”

这么阔气!伊芙琳瞬间想到了才从中国传入欧美,并被收录进牛津词典的单词——Tuhao(土豪)。可同样也有一个词,叫做Beaboveprice(无价之宝)啊。伊芙琳死守这条项链,决定无论对方怎么说,就是不卖。哪怕他把整个地球都送给她作为领地,也不行!

“我不卖!你不能强迫我!”伊芙琳努力推开那青年的手,却是徒劳,“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霍菲丝就在一旁装作要大喊求救的样子。

男子似乎有些心虚,听到伊芙琳不算威胁的威胁,微微松开了手,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坚决了。趁着这个空档,伊芙琳迅速从他手里拽回自己的坠子,握在手心里和霍菲丝转身狂奔。

那男子意识到到手的宝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逃掉了,竟然很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他个子很高大,想追上两个少女,大概不费多少力气。

伊芙琳转头看见他追过来,顿时觉得今天倒了大霉了,以后再也不会偷偷溜出来逛什么街了。这里什么人都有,这次遇见了强买强卖型,下次说不准能碰见杀人恶魔,那岂不是比今天还糟糕。

双方距离拉近了,伊芙琳只能祈求上帝保佑。集市上那么多人,都在专注于做买卖,没有人朝他们看。嘈杂声太大,以至于呼救不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仅有几个人听到了,也把这个当成少男少女追逐打闹的游戏罢了。

这可不是游戏啊!刚才摆脱他就已经难如登天,这一次要是被抓到,就只好忍痛割爱,对着美丽的绿松石项链说拜拜了。

用全身的力气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幸好在高一的时候参加了长跑社团,体力还不错。霍菲丝也跑得很快,但总有跑不动的时候吧!

“喂……”伊芙琳一边抓紧呼吸换气,一边抽空问霍菲丝,“回到王宫……呼……赶得上吗?……呼……跑回去……他不能进王宫……大门吧?”

“不能。我们快跑,应该能赶上回去的。现在人多,我们比他灵活。”霍菲丝和伊芙琳在人群里钻缝隙,总算回到了之前来的小路上。

不幸的是,那个男子也追了过来。

距离皇宫,还有一段路程。

伊芙琳跑得筋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进空气,可这些空气像是没有经过肺,而是在嘴巴里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意念在支配着她,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一方面,出于真心,真的真的不想卖掉这么漂亮难得的项链,何况是霍菲丝花了那么久,认认真真做出来的,送给她的礼物,是她在这个世界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另一方面,这项链本不该送给伊芙琳,使用上好的绿松石应该是贵族的特权,霍菲丝算是偷偷地给了伊芙琳,要是被买走的话,上面发现少了点东西再追究起来,就麻烦了。

因为很重要,这个想法她想了两遍。

跑到大路上,王宫宫门在前方雄伟的矗立着。

平时待在里面,觉得这里面是牢笼,而现在,觉得王宫是绝对安全的避风港。难道图特摩斯很早就料到伊芙琳出来是不安全的,所以才特别命令不准她离开皇宫吗?

图特摩斯是对的。

伊芙琳的心里涌起暖暖的暗流,他都考虑到了,现在是自己不听话出来找罪受。

转念一想,现在逃回皇宫,安全是安全了,可侍卫们会认出自己,此后再想出来溜达就真的完全不可能了。

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伊芙琳突然拽着霍菲丝转向别的地方,在僻静曲折的居民区巷道里左拐右拐,几乎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以后终于彻底甩掉了那男子。

那个青年估计现在还在巷道里找方向呢吧!

不过,那个青年的服装和相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宝石商人,他对待珠宝店老板的轻蔑口气,听起来甚至像一个威严的王子。

他是什么人啊?伊芙琳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她靠在一个民房的外墙上,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追上来。

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伊芙琳的胸口还是上下起伏,喘不过气来。霍菲丝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不回宫里去?”

“我们这么仓皇地逃回去,侍卫一定会盘问的。”伊芙琳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而且我脸上的妆是不是花了?”

“是的,你现在几乎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霍菲丝老实地点点头。

“他们会认出我,以后再想出去就难了。”伊芙琳用手背擦了擦汗,手上一片浅棕色的水渍,“我们最好在外面待几天吧。我还没逛够。”

“天啊,殿下,呸,伊芙琳,刚才还没玩够吗?再遇到第二个第三个那样的人,保不准就不能这样逃过去啦!”霍菲丝说。

“我们就……小心一点?”尽管在刚才的逃跑中反思了一下自己莽撞跑出皇宫的错误,但是一旦安全下来,少女的好奇心与冒险心里又冲上来了,“在外面找份工作也不错。你们法老也和我说了,只要他去了西亚,我就可以离开底比斯自谋生路。”

“不,陛下不允许你出去的。”霍菲丝反驳。

“那是他……说话不算话。”伊芙琳有点生气。

“陛下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安不安全有什么关系吗?”霍菲丝愈是给出解释,伊芙琳愈是不满,干脆赌气地随口一说。

“有关系,你对陛下来说,”霍菲丝顿了顿,“很重要。”一字一句地,说。

“啥?别说这个了,我们去转转吧——而且我们是不是迷路了,这里都是房子,我们这是在哪儿?”直觉在说,不能听下去了。图特摩斯的心思,非托特大神,谁也猜不透的。

“呃——好像真的迷路了!”霍菲丝立即夸张地捶胸顿足起来,“对不起,我都不能帮殿下回去。”

“我不是什么殿下。”看到小丫头紧张起来,又忘了该怎么称呼伊芙琳,她就觉得很好笑,装作严肃地提醒一句。

“怎么办怎么办!”霍菲丝无视掉伊芙琳,继续自责。

伊芙琳挽着她的手臂,潇洒的一挥手,“算了,迷路刚好,我们今晚不回去了。资金充足,我要打拼!”

伊芙琳担心宅在王城里,错失了返回原本世界的机会。外面是自由的,无论如何也会有办法找到通往三维空间的入口,重返二十一世纪。但如果住在宫里,那这美好的返回计划就丢到爪哇国吧。

带着这样的私心,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没指望再回去。所以特地把大部分私房钱都拖过来了。顺带一提,古埃及原是很晚才开始使用货币,但不知这个世界里的历史是怎么错乱成这样,听霍菲丝讲,三百年前就已经广泛地使用货币了。

幸好有货币,才不用像历史书里写的一样辛苦地以物换物,背着一大袋粮食去集市上买东西。

伊芙琳的思维仿佛超越了这里的一切,似乎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姐姐莉莉、父亲母亲还有朋友们,过着出门背LV,拿着黑莓iPhone,没事唱唱K的生活。

回到现实却是这样——没有抽水马桶,没有遮阳伞,更重要的是,没有KTV喊麦!伊芙琳是个十足的摇滚乐队女粉丝,少了电吉他在耳边疯狂乱吼,日子还真是安静得跟什么似的。

对比鲜明,顿时就很生气,拽着霍菲丝的手,简直就是强行将她拖走。

找了家装修不错的旅馆,简单吃了午餐以后,伊芙琳和霍菲丝继续出去逛街逛街逛街……

霍菲丝现在彻底是后悔了,早知道会是这样,真是死也不会带她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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