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屋檐下有一个金碧辉煌的门匾,被柔和的阳光一照,熠熠生光,驱散世间的黑暗。门匾上京兆府的三个大字是由开朝皇帝圣翰皇帝亲笔所书,流传百年,至今颜色不改。若是京兆府尹放在其他的地方,是一个有头有脸、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惜这里是帝都,连上朝汇报公务的资格都没有,与平头百姓的区别是有了一个官身。
京兆府尹是庙堂内最为底层的官员,遇到帝都内的每一位官员都要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不求升官发财,但求无功无过。在官员成群、国公横行的帝都内,京兆府尹只有夹起尾巴过日子,希求一个荣归故里、安度晚年。
此刻的京兆府尹心情很难过,真的很难过,难过得想要上书称病致仕。
前些日子,帝都内出现了一名江洋大盗,专偷高门显贵的名人字画,武功超绝,屡屡甩开追捕的捕快。京兆府尹得知消息,心情很难过,连夜写好了一封致仕书信,准备在问责的时候交给庙堂。
江洋大盗偷到了国公府的头上,引起了校尉的追捕,还暴露了行踪,眼看着就要落网了。京兆府尹高兴得忘乎所以,收起了致仕书信,准备听取捷报。
剑阁的老神仙拦下了校尉,保护了江洋大盗,且在百年盛宴表明江洋大盗就是其弟子。一时间,江洋大盗风光无两,成为了比老神仙还要耀眼的人物。京兆府尹欲哭无泪,把藏好的致仕书信拿了出来,坐在书房的椅子,呆坐到天明。
天明时分,京兆府的线人上门通报,发现了一个转移赃物的小人物。京兆府尹收起了致仕书信,赶到了前院,和线人亲自确认小人物的身份。当确认小人物的身份不是老神仙的弟子时,京兆府联和校尉,一同出城,拿下了郊外的盗贼们。
拿获小贼们的京兆府尹高兴万分,自叹保住了头上乌纱,亲自审问此案,一定要将此案在自己手中终结,绝对不允许节外生枝。反正赃物物归原主,没有一件丢失。国公府等人只需要一个回答罢了。就在此时,江洋大盗上门投案自首了,还带来了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京兆府尹骑虎难下,当堂宣布停止断案,先将一干人等关入大牢,等候择日重审。
京兆府尹和少尹、司录等人商议了半天,也拿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着实是老神仙的弟子是一个烫手山芋。明着给江洋大盗判刑,无疑是不给剑阁一个面子;暗地里给江洋大盗行一个方便,是不给国公府等人一个面子。京兆府左右为难,心情几番上下,想要将此案上达天听,害怕庙堂同僚指责自己无能。
京兆府尹一个人坐在书房的椅子,坐了半个时辰,手中握着此前写好的致仕书信。屋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走廊下的大红灯笼亮了起来。等出了七天大庆日子,京兆府尹丢下此案,上书称病致仕,祈求荣归故里,安度晚年。
大门响了,有人在敲书房的大门。
京兆府尹听到敲门声,吓了一跳,收起书信,强打起精神,打算起身打开大门,走到一半发觉敲门声不对劲。往常家人、或者管家前来敲门问事,会在敲了几声后,急不可耐地询问书房内的自己,绝对不会敲了几下门,没了后续动作。
京兆府尹第一时间想到灭口的杀手,虽说京兆府尹是一个小官,眼下却管上了老神仙弟子的丑事,难免会成为风口浪尖。难保会不会出现几个想要向老神仙献好的人物,派出杀手来灭口,博取老神仙的欢心,尤其是庙堂上针锋相对的六皇子和太子。
越想下去,越是暗自心惊,京兆府尹悄悄地后退几步,抽出架子上的钢刀,贴着窗户靠近了大门,一手握着钢刀,一手抽出了门闩。
大门被风吹开了,外面的人走了进来,门内的钢刀挥了下来。
钢刀挥了下来,被空气墙壁震飞,在空中甩了几圈,砸落在地面。空气墙壁后的白无冷没有停下脚步,仿佛没有听到钢刀掉落在地的声音,坐在客人位置的椅子,一回身,好似才看到京兆府尹。
“大人,为何站在那里?”
京兆府尹扶正官帽,手臂略有发麻,走向书桌的五步踩空了三步,回到书桌后,才稳定了心神,恢复到淡然的神情,“老神仙缘何到此?”
“为了大人眼下的一件官司,一桩牵扯到我徒儿的盗窃案。”
终于谈到正题了!京兆府尹心跳猛增,嘴巴发干,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了一下,说话略有结巴,“老神仙的意思呢?”
“大人糊涂了。我非主审官,岂能有断案的道理呢。大人才是主审官。”
京兆府尹都快哭出来了,万分后悔钢刀被震飞了,此时不如横刀抹脖,来一个痛快,好过此刻饱受煎熬。
“老神仙,您真正的意思呢?”
“大人着实糊涂。大人才是此案的主审官,只需秉公办案即可,何须在乎老夫的意见。”
“真的吗?”京兆府尹小心地盯着老神仙的脸色,怀疑老神仙是在测试自己。
“这是自然。”
白无冷的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变化,仿佛站在高空怜悯世间。
“若是施以墨刑,发配三千里,充军戍边,老神仙意下如何呢?”
京兆府尹咽了一口口水,只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万分后悔手中没有钢刀,鬓角是止不住的冷汗,手脚有些发凉。
“似乎可以稍有折中?”
“当然。这是当然。这是最为严重的刑罚,当然不可以用在您的弟子。”京兆府尹点头如捣蒜,庆幸老神仙有了一个明确的态度。
白无冷微微摇头,“我并非此意。盗窃乃是大罪,施以刑罚,并无不可。墨刑或可免去,毕竟是一名女子,相貌乃是至关重要。发配三千里,并无不妥。充军戍边,似有不妥,眼下并无战争,一名女囚戍边,徒然浪费时间。不如改成,发配三千里,前往雷山劳作。大人意下如何?”
“雷山?老神仙莫不是说笑吧?雷山可是一个死亡之地啊!”
发配三千里,前往雷神劳作可以改为简单的一句话,流放雷山,永世不得回来。帝国囚犯内,罪大恶极的囚犯才会被流放到雷山。雷山是一座山,更是一座流放囚犯的无名塚。
“我从来不说笑。”
京兆府尹心一惊,不敢玩笑,“老神仙说得极是。小人明白了。”
“大人若是有了决断,可否让我先去见上弟子一面?”
“自然,自然,这是自然。”京兆府尹走出桌后,跑向大门,踩空了一步,踉跄了几步,趴在了大门。
大门被打开了,书房内的声音来到了京兆府的管家。
悠悠白云下,巍巍皇城高。
皇城是一座孤城,皇帝是孤城的主人。墨色的瓦片铺成了皇城的天空,粉色的墙壁构成了皇城的筋骨,冰冷的石板成了皇城的皮肤。多年不见皇帝的宫妃白了头发,叹气都有几分幽怨,对坐孤灯,暗自神伤。春心萌动的使女们喜欢温暖的春天,徜徉在花海,享受难得的大好时光。她们的青丝是最好的光阴,装扮了冰冷的皇宫。
一名名呆板的内侍行走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只为一个人服务,让这座冰冷的皇城活动起来。皇帝是这座皇城的心脏,是维持皇城运转的最强大力量。
一名小内侍递上了一杯茶,放在了皇帝的桌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内侍宋大人正在为皇帝讲着皇城外最为新鲜的消息。
“呦。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意思。你确定没有听错吗?”皇帝端起桌案的茶,吹了吹茶水的热气。
“老奴只是恰巧听闻这则消息。京兆府尹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好答应了老神仙的要求。说来倒也是奇怪,他人求情,都是希望罪行减免。可是老神仙去求情,却增加了其弟子的罪行。此种行为,着实令人难猜啊!”
“老神仙的想法若是能被我等猜着,就不是令人敬畏的老神仙了!”皇帝低下头,抿了一口茶,眼睛内的寒光一闪而过,抬起了头,眼睛内又是温暖的光芒。
一主一奴谈论着外面的新鲜事情,稍微缓和了冰冷的皇宫。一只鸟儿落在了皇宫老树的枝头,一身青色的羽毛,歪着个小脑袋,瞧了一眼殿内谈论的主仆,突然被一股子寒风惊起,飞向了远方的天空。鸟儿的羽毛闪烁着自由的光芒,飞往了更远的高空。
一片羽毛随风落下,飘飘摇摇,落在了白无冷的肩膀。白无冷忽有所感,拿起了肩膀的羽毛,抬头看到了飞翔的鸟儿。
管家站在庭院的门口,低声道,“我家大人得知,姑娘乃是老神仙的弟子,不敢有所怠慢,先行将姑娘安排在这座庭院。”
白无冷点点头,踏入了庭院。
庭院内有一棵老树,老树下有一副桌椅,石桌边有一个姑娘。
“本意你是来认罪,倒是过得比其他人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