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贝尔纳开完会回了家。对他而言,这会议“性命攸关”,所以非去不可。一到家,他就发现家里乱得像个杂货铺。他习惯了一切井井有条,喜欢厅堂一尘不染,花园枝条齐整,衣服叠得四四方方。今天的家与平日判若云泥,他压低怒火,没有发作。
“布里吉特,你在哪儿?”
“客厅。”
妻子的回答声很小。
贝尔纳对家人向来缺乏关心。关心他人需要时间,他没时间。他总是在路上,总是忙碌。他处理家事和公务的方法别无二致。他保持冷漠,保持距离,而且觉得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待家庭的。他智商虽不超群,但情商绝对垫底。所以,当他看到妻子脸色不佳,蜷缩在沙发里,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还继续追问道:
“家里怎么这么乱?进小偷了吗?”
“你应该记得,夏洛特来过了……”
布里吉特起身亲吻丈夫。
“哦,这丫头劲头不小。”
他有些惊讶,蹲下收拾散落在行李箱周围的玩具。
他想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对。
“凭什么是我们替他们照顾孩子啊?”
“因为爱丽丝的妈妈刚刚去世……”
布里吉特尽力让自己语调平和。过去几十年,她不得不像复读机一样,对丈夫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各种问题。可他,还是左耳进,右耳出。
“好吧。那你是不是觉得家里乱点更好?嫌以前太干净了?”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捡东西。
布里吉特跪坐在丈夫身边。
“贝尔纳,我干了件傻事。我绑架了‘都都’。”她拿出毛绒玩具,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贝尔纳很配合地搭腔:“我马上报警。我警告你,我才不会替你背黑锅呢。”
“你报警吧,我不怕进监狱。不过,我很自责。爱丽丝现在可不需要我添乱。她应该找了好久,一定早就焦头烂额了。”
箱子装好了,贝尔纳伸手让妻子扶他站起来,没头没脑地问:
“你拿孩子玩具干吗?”
布里吉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解释:
“我受够了,总是见不到孩子们。儿媳偶尔让我照顾一天孙女,我就这么开心。你看到孙女就知道了。她又长高了,而且机灵得很。你说她到底像谁呢?”
她打开冰箱门问:“晚上吃意大利面?”
“等等,他们带保罗去参加葬礼了?他才几岁啊?什么都不懂,去参加葬礼干吗。唉,什么都不懂倒好。嗯,吃意大利面,配点番茄酱就挺好。”
布里吉特开火烧水,却忘了开抽油烟机,厨房里渐渐水汽缭绕。她靠在橱柜边上。
“爱丽丝瘦了,还有黑眼圈。我感觉,她和尼古拉两口子情况不太乐观。他们俩一定快撑不住了。他们需要休息,我想帮帮他们。”
布里吉特常常和丈夫讨论这个问题,希望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无须多言,贝尔纳一下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你是想申请退休吧?”
布里吉特没有回答,低头拿起剪子,剪了几片罗勒叶。
“对。我受够了,每年才能见两次孙子孙女,要么就是有葬礼的时候。我可不想下次见他们,是在我自己的葬礼上!”说最后一句时,她情绪很激动。
丈夫无动于衷,她决心已定,为了得到首肯,甚至动用了终极杀器:自己那双小鹿一样长睫毛的大眼睛。四十年以来,但凡此双眸上阵,未尝败绩。
“行啦,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贝尔纳马上发现了妻子的心机,“你想怎么样都好,别影响我就行,我可不会这么早就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