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
牢役正押解着刚刚审讯完的犯人回牢房。
这犯人四肢都已经无法动弹,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一张嘴便吐血,浓稠的血丝混着口水一路滴在地上,又恶心,又恐怖。
牢房中的犯人看到这样的情形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下一个这样的人就是自己。
待牢役拖着这犯人走过去了,路过牢房中的犯人才会开始窃窃私语。
“瞧啊,这才进来几天,怎么就被打得如此惨了?之前同他一日进来的那群草莽一样的人,也都没被打得如此惨啊。”
“他好像同那群草莽不一样吧,他好像是从想救那群草莽的人中抓住的,所以在逼他说出幕后主使呢。”
“听说,审他的人不止大理寺,还有另外的人。”
“刑部?”
“不是吧,好像不是六部内官员。”
“这人犯了什么事了居然累得两位大官轮番审他?”
“听说啊,是联合最里头的那位公主的贼党,抓了贵妃,想换里头那位出去。”
“我去,胆儿够大的!”
“我还听说如今东窗事发,是陛下领人亲自拿了他,结果他却说他抓贵妃是认错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贩子而已。”
“这鬼话谁信啊?”
“可不嘛,没人信,但他坚持这么说,估计是为了保护他背后的人吧。”
“这些都是你从牢役那儿听来的?”
“嗨,我这牢房靠休息室近,也就这点好处了。”
这样的说话声牢役是听得见的,不过却并不管,毕竟犯人也是人,现在关在这里的除了慕容灵芸其他都不是死罪,无伤大雅的聊聊八卦,也算是个消遣了。
犯人被他们一路往前拖,往前拖,最后在慕容灵芸的牢房对面停下,打开牢房房门,将犯人给直接扔了进去,丢下一句“好好休息,明日你还要去宫里”之后,就锁上门,离开了。
慕容灵芸隔着两面围墙,是由足有孩子腿粗的木头柱子围成的,透过木头柱子间的缝隙,她一直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犯人。
他躺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她甚至以为他死了,然而就在她想要叫牢役的时候,他又动了。
先是动了动脚脖子,然后才能慢慢动一点身子,但手脚此刻痛得都没有意识了,于是他只能躺着。
不过躺着更舒服,因为逼供浑身伤痕的他,也只能躺着了。
痛。
好痛。
全身上下都痛。
慕容灵芸见他这模样,不知为何,突然起了聊天的心思,或许是因为处境落魄产生了小小一点怜悯,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罪名同自己有点关系,再或者,只是无聊而已。
“孩子,他们为什么对你这般用刑?”
这是慕容灵芸第一次同他说话。
然而他不仅伤口痛,嗓子也痛,头也痛,根本不想思考,更不想说话。
但慕容灵芸不是会中途放弃的人。
“孩子,长辈同你说话,你便是这般无礼的吗?”
他忽然觉得嗓子痒,仰面咳嗽,又被自己咳出来得血呛进气管,咳嗽得更加剧烈,翻身吐了好几口血。
慕容灵芸:“所以,不若趁你快要死了说些遗言吧。”
遗言……嘛?
说起来,他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三十出头,没媳妇儿没孩子,爹娘也早死,只有个姐姐,之前因为他沉迷赌博,早就同他断绝了来往,后来他跟了顾继文,攒了点钱,本想过两年再攒一点买个小宅子就金盆洗手,做个小生意,再娶妻生子,家庭美满。
不过现在看来,他没命等到那一天了。
他这一辈子除了钱好像什么都没剩下。
“我……”
他发出了第一声,说话时嗓子好像没他想象的那么痛。
慕容灵芸慈祥笑着:“想通了么?你的遗言是什么?”
“我的遗言是什么,同你……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我皆是死牢中人。”
慕容灵芸看着虚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念又另外问他:“若你不愿意留遗言,其实也可同我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呵,什么事……不过就是咳咳咳……”他一激动就开始咯血,咳了半天才停下来,匀足了气才补上的后一句,“只是……拐了贵妃罢了。”
“贵妃啊,”慕容灵芸想起顾卿文来,随意又问,“拐就拐了,可他们还对你用刑,是因为你有什么没说吗?”
“我当然是什么都说了,什么我都已经……已经交代清楚了。”说到这里他就觉得生气,“但他们就是不相信,非要我说出,咳咳咳……说我认识之前谋逆的那个老公主,说我幕后人是与她一同谋划谋逆事件的人,这咳咳咳……这不就是严刑逼供嘛!”
他气极了,胸口气得疼,头也痛,用头疼欲裂来形容根本不为过。
慕容灵芸听到这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私以为自己还没那么老,虽说是有些皱纹了,但她的容貌也不是其他五十多岁的老女人能比的。
“老公主……她年龄好像比我大不了多少,你见过我的样子吗?”
“见过,但不记得了。”他现在没心情思索这样的问题,“你在牢里多久了?是什么罪?”
慕容灵芸笑了笑:“挺久了,自从我丈夫死后,我就一直在牢里。”
“哦,原来你是咳咳咳……夫人是官员家属,小人冒犯了。”
“不用道歉,我很喜欢你。”慕容灵芸看着倒在地上的他,笑得温婉,“你同我的儿子年纪差不多。”
这话听得他心中一暖,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自己的母亲的,他从对面牢房里的中年女人话语间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而且对方的温柔知礼也是他那个农户母亲所没有的,他有些恍惚了。
然而紧接着对方的话,让他如坠冰窖。
“孩子,你的家人呢?”
他沉默了。
他没有家人,早就没有了,本以为未来会有,但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未来。
“家人……我没有。”
“是真的没有,还是他们抛弃你了?”
“……”
他沉默,很长时间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慕容灵芸知道,自己触到对方霉头了,但她不急,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可否愿意听呢?”
“今日天气好,我风湿未犯,不由得想往事,又看见了你,便想说一说。”
“有些话再不说,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了。”
“这些,权当是我的遗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