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我讨厌我的丈夫，所以嫁给他后一直心有不甘，就连同他的孩子，也毫不犹豫的选择利用。”
“是，没错，我确实讨厌他。”
“这话新婚那天，我就同他说了，可他却笑了笑，告诉我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好好相处。”
慕容灵芸想起那段时间。
那时，她在人前是温柔贤良的安平公主，人后是他一个人面前专横跋扈的娘子，她装了那么多年，筹谋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还是在他面前释放了自己所有的小脾气。
对于她的两面派，她的手段，他从来不多问半句，永远都是笑着的，她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人，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救下祖皇帝的将军，却有一个如此温和善良的儿子，旁人都说他们夫妇是全衢州最模范高等的夫妻，但其实他才是真正温柔善良的那一个。
他从来不逼迫她做任何事，反倒是她不甘于在衢州待着，屡次想要他夺功勋好向父王讨赏，重回皇城。
但他不乐意。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就连亲手为她洗脚都是常有的事。
唯独打仗，他不愿意。
她自然是私下里耍泼，说了很多难听话想要刺激他，可都没用，说什么他都不肯，直到她说他不去，她就离家出走，死在外面。
知道她从来说到做到，拗不过，最终还是去了。
现在想来，这世间再找不到比他更惯着她的人了。
功勋没建立，反倒受了那么重的伤，父王感念他没功劳有苦劳，唤他们去皇城逛一逛，感怀感怀旧情，也好慢慢养伤。
这当然不是她要的结果，而且距离她想要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他就愧疚得不行，一个人把自己关房间里好几天没出来，饭都没怎么吃，最后是她放下颜面，亲自端了汤到他门前，他才开的门，见到她，瘪着嘴，不敢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就是这么个人。
“我丈夫，很窝囊，那时候，我是很瞧不起他的。”
“所以我待海儿非常严格。”
“我深知努力的重要性，小时候，所有人都夸我天才，其实他们不知道，那都是我半夜三更练习过了无数遍的东西，现在那些都刻在了我的骨子里，连带着它们带给我的痛苦，使我永远铭记。”
“我希望海儿成才，冷静，玲珑八面，不要软弱，不要鲁莽，更不要对别人产生依赖，所以我选择远离他，让他明白，母亲的关爱，是他做得好的奖励，若做不好，就没有母亲了。可我没想到，他因此恨上了我，自他父亲去世之后更甚，甚至到了最后，是他亲自将我送进这牢狱的。”
说完，慕容灵芸看向对面牢房躺在地上的那个犯人，问：“你还在听吗？”
他：“在。”
声音有气无力，但好歹比之前音量大了些。
他：“所以他为什么恨你呢？是因为他觉得你杀了你的丈夫吗？”
慕容灵芸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会不会杀自己的丈夫？”
他：“不会吧，听起来，他对你很好。”
慕容灵芸：“对，他对我很好，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了他。”
他：“所以……你杀了他……”
慕容灵芸笑了声，看着自己指甲上染得胭脂，想起成俊王爷给她染指甲时专注的模样。
她再没见过比他还要没志向的人了。
这样的丈夫，在听闻二皇子登基，她皇室兄弟姐妹就剩她一人之后，就算他选择了自尽以保护她，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慕容灵芸点点头，笑得开怀：“是了，是我杀的，否则，我也不会进牢狱了，对吧？”
这么直白的承认让对面牢房的犯人沉默了，过了好久好久，就在慕容灵芸以为他不会再理会自己的时候，他又问她了一句话。
“夫人，那你有遗言吗？”
“我？呵呵，刚才我问的是你，现在你又反过来问我，有点意思。”
“所以你的，咳咳咳咳咳……你的遗言，是什么？”
“我的遗言……”
慕容灵芸看向自己面前的虚无，成俊王爷捧着个花风筝，对她笑得格外温暖，他还很年轻，不同她一般的衰老，真好啊。
“我这一生追求了太多我没有的东西，机关算尽，圆滑多面，但最终他们都远去了。我只得到过一样美好干净的东西，不过我从不珍惜，于是老天收去了，若我能有遗言，我希望有人能将这句话带给海儿，也就是我儿。”
“什么？”
“早就说过，你同你父亲一样，愚蠢至极。”
这句完了之后，对面牢房的犯人还等了会儿，最后发现确实就只有这么一句的时候，他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就，就这么一句？”
慕容灵芸毫不犹豫：“就这么一句。”
“可你们终归是母子……”
“说起母子，正所谓同艰险，共患难，我倒是觉得，他快进来了。”
“什么？”他有点蒙，“他快进来哪儿？”
“这儿啊。”
慕容灵芸笑着，只要一想起在牢中同程思海相遇的场景她就有点开心。
“晚了，我要睡了，孩子你也歇着吧。”
哦对了，他进来了有可能看不见她，因为那时，她应该是被换出去了。
想当初将阿荷女扮男装换进程思海的护卫队里果然还是对的，现在这条线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当初来郢都时她便将兵符放在了阿荷身上，本想说是怕程思海动歪心思，结果万万没想到却成了她保命的利器，如今她入獄这么久，却一直无恙，证明他们还都没有找到兵符，在找到兵符之前，不论是哪一派人都会尽力留住她的性命。
现下只要等待阿荷找到合适时机来换她了。
“若你能活着，我说不定可以将我的干女儿许配给你，她的名字叫阿荷，是个极聪慧的女子。”
对面牢房的他浑身还痛，根本不想说话，而且他听出了她话里摆明了的幸灾乐祸，不由得气：“你不也难逃一死，笑话我做什么？”
慕容灵芸笑了笑，没回，姿态优雅的平躺在石床上，准备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