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大理寺卿,顾卿文坐在尚书房里简直是如坐针毡。
她想起刚才那个犯人的模样,别的不说,就说他眉毛上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她也是能确认他的身份的。
这个人是三哥哥的人,她未出阁时,有一次想要东海一处非常稀有的兰花种子,当时就是这人弄来的花种,那次她去三哥哥的书房找他的时候,正巧同这人撞了个正着。
她绝对不会记错。
虽然是在门口擦肩而过,可那兰花开花实在是漂亮,每每想起那花苞,她都会想起这人眉毛上的疤痕。
可刚才面对大理寺卿的提问,她却只是照常回答,有关这人的身份,什么都没说。
三哥哥,同拐卖女子的案件有关吗?三哥哥是背后主谋吗?他……他应该是被还害的吧,肯定是有人要加害于他!三哥哥,三哥哥是绝对绝对不会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的!
顾卿文搅着手绢,神情略有些恍惚,她手上所用力度之大,使手绢边缘竟然还真有一丝要裂开的征兆。
苏晓晓上前,纳闷问她:“怎么了?”
“啊?我……臣妾并没有怎么样,陛下不必担心……”
“可朕看你魂不守舍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吧。”苏晓晓回忆了下刚才顾卿文面对大理寺卿的模样,觉得更加奇怪了,“莫不是你同大理寺卿有仇?”
“不不不,并没有。”顾卿文着急忙慌的否认,“大理寺卿是看着臣妾长大的长辈,臣妾怎么可能同他有仇呢,陛下多心了。”
说罢,她见陛下还想问,遂赶紧接话茬道:“天色不早了,臣妾忽然想起来厨房里还炖了汤,这就回如华宫了。”
说完,她立马向陛下行礼,转头就快步赶紧出了尚书房,紧赶慢赶一路跟躲什么似的就往如华宫赶,连吉枫欲言又止的目光都未留意。
苏晓晓跟着从尚书房出来,见顾卿文离开的背影如此匆忙慌张,好奇问收拾地方的吉枫道:“你觉得,这怎么回事?”
吉枫摇头,然后继续收拾地上东西。
苏晓晓撇嘴,嘟哝了句“呆子”,继续望着顾卿文的背影,耸了耸肩,就回尚书房练字去了。
顾卿文走得太快,路遇仙羽宫的纯妃对她行礼她都未看见,径直就走过了,相当无礼。
翠儿回头看了眼纯妃不停往他们这边看的样子,赶紧问他们家娘娘:“娘娘,你突然是怎么了?”
然而顾卿文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娘娘,你不肯同陛下说,也不肯同翠儿说嘛?”
这话让顾卿文抬头看向翠儿,眼神颇为无助。
翠儿鼓励她道:“不论是什么事,翠儿都会替娘娘你保密,若娘娘有需要翠儿的地方,翠儿更是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知道,我知道翠儿你是最为我好的,可是这事……”
“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
“哎呀娘娘!”翠儿这暴脾气上来了,“娘娘你就是不信翠儿,娘娘是心中还有另外衷心的人在嘛?”
“我没……”
“呜哇!”翠儿“咚”一下跪地上,扯着顾卿文裙角就开始嚎,“娘娘!你千万不能不要奴婢啊!娘娘!奴婢甘愿死!甘愿哒!”
“翠儿……”
“呜哇!”
“……”
“呜哇呜哇呜哇哇!”
“行行行,我告诉你,我统统告诉你!”
右相府。
自从顾继文同他爹坦白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就在顾家祠堂后头跪着,不让进祠堂,就让他面对着冰冷额的黑门板,然后跪在满是鹅卵石的石子路上。
有点跪榴莲的感觉。
至今为止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夏日,到底炎热,右相派了人守着,不允许任何人给顾继文送吃的送喝的,就让他这么跪着,直到顾继文知道他错在哪里了为止。
顾继文纳闷啊,他都如实交代了,为何父亲还让他想他错在哪呢?
这么一想,就没得机会起来了。
他娘顾蒙氏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但却不敢到右相跟前撒泼打滚,故而跑去了大房,也就是主母夫人顾夫人那里给顾继文求情,奈何吵得难听了,右相干脆出了府,这下,无论怎么哀求都没用,只能等右相回来。
但顾蒙氏可不是随便放弃的人,见右相走了,放自己儿子起来不可能,于是就开始各种威逼利诱看守顾继文的下人,好让他们放她过去给顾继文送点东西,还有垫子,生怕冰冷又硬还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把她宝贝儿子膝盖给跪坏了。
“那可是三公子,你们好大的胆子!”
“对不住了二夫人,我等也是奉相爷命令做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哥几个啊。”
“今儿我就为难你们了怎么着?!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给你们好处!你们让我过去送点东西,我立马就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相爷不会知道的。”
“唉……二夫人你再如此胡搅蛮缠,我等可要报给相爷了。”
“别别别别别……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竟然要背后告状,可耻!”二夫人恨这几个不会变通的狗奴才恨得咬牙切齿,“你们这群狗奴才!等着!本夫人定会将你们剥皮抽筋!”
那几个人冷汗直冒,硬着头皮目送着二夫人离去,心中觉得无限凄苦,这在大官家的当值可真是一件随时得罪人的事啊!尤其是这种无论怎么做都会得罪人的差事,苦啊!
祠堂口的顾继文跪得本来快要虚脱了,听见自己母亲这仗势压人的声,一口老血压在心头,终于还是虚脱了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了石子路上。
他是在后半夜醒过来的,醒来时,二夫人趴在他床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儿啊!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二夫人哭喊得愈伤心,她身后站着的顾忌田表情就有多凝重,最后眉毛统统都拧在一起了,皱得跟个梅子似的。
“行了,至于如此哭吗?”
“至于!相爷你心里怕是早都没了这个儿子了吧!你还记得刚才大夫怎么说?再跪这腿就废了!老爷啊!你怎么能这么对继儿?难道他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嘛?”
顾夫人听着这话茬觉得不对,不得已插了一句:“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相爷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姐姐,今日跪着的不是旻儿,所以你才不担心,若是旻儿犯错,我这做二姨娘的,是肯定是会在相爷跟前求情的!”
顾夫人觉得好笑:“所以妹妹这是在怪我咯?”
二夫人这会儿又一副受惊自己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模样:“我岂敢怪姐姐,只不过是顺嘴一说,相爷已经不喜我母子,若姐姐也讨厌妾,那妾也只有一死了之了……呜呜呜……”
顾夫人懒得跟她这般胡搅蛮缠,眺目望了眼顾继文已经在慢慢恢复过来了,便对相爷行了礼,道:“妾身去把在厨房炖的老鸭汤给端来。”
相爷也不留她:“去吧去吧。”
二夫人还在那哭天抢地,而等顾继文恢复过来能坐起来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娘你真的太吵了……”
二夫人被这嫌弃的话语一下伤了心,捧着自己破碎的心就出去哭去了。
房间里,就剩了顾继文和顾忌田父子二人。
“父亲。”
顾继文低眉顺目,苍白着脸,这是一副自己深深为自己犯的过错后悔的模样。
“怎么样?”顾忌田往桌边一坐,问:“你知晓自己错在何处吗?”
“错在枉顾律法,做了此等恶事。”
顾继文很是沉痛,然而,顾忌田却毫无犹豫的说:“错。”
“错在丢了文人气节,顾家脸面,活该惹了祸患在身。”
“错。”
“那儿子就是错在……错在不该此时出事了才告知父亲,连累父亲还要为儿子收拾残局。”
顾忌田摇头,继续说:“错。”
顾继文实在是猜不出来了:“父亲,儿子真的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儿子……”
“你连自己错在何处都说不出来,知错做不到,又怎么能够做到认错呢?”
顾卿文咳嗽两声从床上下来跪在顾忌田面前,诚恳道:“儿子愚钝,还请父亲明示。”
“好,我问你,你的人是不是被抓了?”
“是,不过只有一个,不过他是我心腹,绝对不会出卖我的。父亲此时突然提起,莫不是……他说出了我?”
“哼!这世间能信任的人只有你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尽信!这道理,你终究还是没你二哥学的通透。”
“……是,儿子无能,若是能早些同二哥学习,也不会摔这么大一跟头,还望父亲能够原谅。”
“有那嫉妒你二哥的心思,倒不如将此用在权谋心术上,否则也不至于此番如此被动。”
“父亲教训得对,儿子知错了,那现在牢中那人……”
“自然有人解决妥当了,必无后患。”
“多谢父亲,”顾继文感激涕零,“儿子犯下如此大错,隐瞒父亲如此大的事情,可父亲依旧疼爱儿子,亲自出手,儿子,感激不尽啊!”
顾忌田对自己儿子的感激却不是很触动,随意摆摆手道:“快点起来,让你娘看见了怕是又要闹腾了。”
顾继文尴尬的笑笑,赶紧站起来:“多谢父亲。”
“哦对了,那个人卿文认得嘛?”
“父亲放心,卿文并不认得,他二人从未见过。”
顾忌田点头:“那就行了,若是被卿文知晓这件事,估计要因为你干的那堆破事来猜忌她的父亲了。”
提到卿文,顾继文面上愧疚的神情难以遮掩:“父亲,不知此番,卿文有无受惊啊?做哥哥的,竟然让妹妹遭了这种事,我……我心有愧疚啊。”
“那你就愧疚着吧。”
说完,顾忌田起身,头也不回的出门走了,留下顾继文手握拳头,眼神幽然,不知是何打算。
次日,大理寺就送来了奏折,说是那犯人畏罪,以头撞柱而死,没能救回来。
对此,苏晓晓相当不在意。
孟子义再三询问需不需要多调查调查死因,可她却说不用,让孟子义专注于查找失职人证据,不用关注这些小事情。
“陛下,犯人死在了牢里,这可不是小事!”
“他本就是死罪,死在牢里就死在牢里嘛,你还不快点去查各司具体失职事项,纠结个死囚的死因做什么。”苏晓晓满不在乎的提笔写字。
孟子义觉得陛下变了,先前看陛下对死人这事可是相当敬畏的。
“陛下,恕臣唐突,臣觉得您以前是十分看重性命的,怎么这一趟微服出巡回来,竟然改变如此之大?”
苏晓晓看向孟子义,神情总算带了点认真:“从前朕以为人生来走一遭不容易,轻易断送人性命,就算是以正义的名头,也算是作恶,但现在……”
“陛下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吗?”
“不。”苏晓晓晃了晃笔头,“我依旧没有改变我的想法。”
孟子义疑惑:“那陛下这是……”
“只不过是我发现,全天下有我这样想法的人很少,或为名,或为利,总之,这里的人命很不金贵,没多少人珍惜,所以会发生杀人这档子事,朕也就司空见惯了。”
孟子义听这话听得晕头转向,这里?哪里?皇宫吗?还是说郢都?可真难猜。
“所以陛下也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当然,这也太明显了,昨日这人进了宫,当天夜里便畏罪自杀,孟统领都看得出来,朕又怎么会不清楚其中有猫腻?”
孟子义无语了,什么叫连他都看得出来,陛下这小小年纪这么鄙视人是不是太猖狂了点啊?
算了,陛下嘛,有猖狂的资本。
“行了,你下去吧,朕知道幕后是谁,猜也是好猜的,既然他插手了,接下来查案会很艰辛,还望爱卿格外警惕,莫要再被人钻了空子,占了先机。”
“诺。”
待孟子义退下,苏晓晓放下了手中的笔,望着窗外碧蓝一洗的天,模样很是伤感。
从头至尾听了全程的小桃子,作为苏晓晓最贴心的解语鸟,问她道:“陛下是想起来处了吗?”
苏晓晓托着腮,全神贯注望着蓝天,却摇摇头。
“那陛下在想什么?”
“想朕的归处。”
小桃子点头,果然是个深奥的问题,陛下小小年纪思考问题竟然如此深刻,应该是太傅以身作则教导得好的缘故了。
“陛下想出来什么?若觉得伤神,大可以同小桃子说一说。”
“朕在想……”
苏晓晓凝望得相当痴心。
“……叶清晏怎么还没来啊,说好了这会儿陪朕给土豆洗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