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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嘉禾(四)

第一部嘉禾(四)

打破恐慌的是那些年轻人。第二天早晨,全村人在一夜担惊受怕,焦躁不安中,终于盼到了黎明。那些害怕太阳的惩罚,而紧闭的门窗,无人知晓,是哪个大着胆子第一个打开的。“吱呀”一声,平常习惯了的开门声,今天早晨竟然是那么的刺耳,犹如一声惊雷,划破清晨的宁静,霎时传遍全村。人们清晰地听到这一声响,好像响在了他们的心上,吓得个个颤栗不止。然而,确实有人打开了门,千真万确,有一声开门声作证。依旧是沉默,焦虑煎熬着人们。好几分钟过去了,人们听不到外面一丝动静,似乎平安无事,方才战战兢兢地开门。随着大门次第打开,人们惊喜地发现,今天的早晨和以往的完全一样,没有丝毫不同。空气新鲜,微风轻拂。还有那人们担心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鲜红鲜红的,高挂在东边的天际。

阳光已落在了银杏树上,枯黄的树叶金光闪闪,就像穿上了黄金制作的衣裳,富贵堂皇。看见太阳,人们一瞬间将昨晚的恐惧遗忘得一干二净,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人们迈着轻快的步伐,三三两两,和往常一样,准时汇集到银杏树下。不需要人指挥,大家自觉地排好队,向着田地里,集体出发。在他们的队伍中,人们很容易看见凤凰氏,因为她和昨日一样,扛着那把锄头。人们一下子把眼光齐聚到锄头上,好像触动了他们的神经,唤醒了大家对昨天发生的事情的记忆,想起昨夜一夜无眠,一夜提心吊胆,心神不定来。然而,灿烂的阳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锄头的使用,不致遭到惩罚。

大伙默默无声地走到田地里,一如往常,分散开来,埋头开始劳动了。时间悄然流逝,阳光越来越热辣,人们劳动的干劲越来越高涨。终究是那些年轻人,一阵忙碌,汗水便止不住地流下来。有人走出了田地,习惯性的准备脱掉衣服,光着膀子,接着干。就在脱衣服的那一瞬间,就在擦掉眼角汗水的那一刻,猛然发现凤凰氏挥动着锄头,远远地干在前头。此情此景,似曾见过,人们恍然想起,在昨天,凤凰氏就已是这样,挥动锄头,干在他们的前头。正是有了锄头的帮助,他们收工回去比往日早些,以至于他们紧张了一夜。年轻人脑子转动得快,思维灵活,眼前的情景给他们带来的是什么意义,有人在思考。他们从直观层面来看,我们已经使用了锄头,并未发生老年人担心的打破常规,遭致上天的惩罚。“锄头的使用,是一件正常的事,大可不必大惊小怪,更不用担惊受怕。”他们得出结论。“既然有了锄头,我们回家早些,说明效率提高了。”有人深一步地想。“效率提高了,我们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有人在打小九九。“老人们指责我们回去早了,何不借此休息一下,既能放松一下身体,有利于恢复体力,又能消耗掉多余的时间,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第一个人坐下了,让清风吹去额头的汗水。有了先例,就不必担心别人的指责,那些年轻人群起效仿,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出田地,坐到了旁边。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接二连三,不断有人走出田地,最后,就连最保守的老人都不再抗拒,也休息了。说也奇怪,他们坐到了地上,放松了身体,放松了心情,竟然发现他们生活的天地,是那样的辽阔、宽广;他们居住的木楼,是那样的气派、漂亮;他们身旁日夜不停流动着的河水,是那样的清澈、温柔;他们身后的大山,是那样的雄奇、壮观、气势磅礴。这一发现,使他们吃惊不小。大家竖起了脑袋,睁大了眼睛,四处观望,寻找那美丽的风景。他们感叹于自己,每日里,只知埋头劳动,却辜负了身边的美景。“原来,我们生活在美丽的大自然中!”“原来,我们的生活是那么的美好!”他们齐声赞叹。

在他们完成了当日半天的劳动量,收工回家,路过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时,人们注意地查看了一下,阳光正好落在树顶上。也就是说,他们回到了从前的时刻点。下午,他们自然依照上午的样子,在劳动的中间,休息了一会。回家时,他们跑到那棵银杏树下,急急地检查,果然,树下的阴影回复到先前。这下,年轻人高兴了,他们可以在劳动的间隙,休息片刻,放纵一下兴致。老人们放心了,他们接受了这一新的劳动方式,不用担心破坏了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遭受上天的惩罚。不久,他们便习惯了这一新的劳动形式,时间久了就会形成自然。自然久了,人们便遗忘了过去,变得心安理得。人们还给这个劳动间隙,休息一会,起了一个俗中见雅的称呼:“打方。”于是,这种劳动方式,和“打方”的称呼,在广大的农村流传开来,一直延续着。

人是一个有着生命,有着思维,有着灵魂,无时不在活动的动物。即使在劳动中间,那么一点点片刻的休息,他们也不会停止活动,让其浪费。很快,他们不费多大力气,不用发明创造,就像自然生成,便找到了其它方式,来填补这段闲暇。青年男女们,坐在地头,刚开始,只是偷偷地你瞧我一眼,我给你一个眼神;继而,得寸进尺,放开胆量,由着情感,公开眉目传情;再后来,彻底撕掉羞怯,你来我往,打情骂俏起来。更有一帮子心灵嘴巧的人,学着鸟儿,公然唱起了情歌:

“喊一声,我的妹子哟,你可真调皮,像只百灵鸟,对着我的窗口叫;我想问声你,喜欢不喜欢我;你却翅膀一拍,傲气地飞走了。害得我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心烦意乱,你可心疼不心疼。”

“叫声我的哥,自作多情把你笑,识鸟要懂鸟声意,不知鸟声藏情意。胡思乱想自找的,活该你个呆鸟单相思。”

女人堆里传出了回敬声,刺激得小伙子们情欲膨胀。你一言,我一语,飞来飞去,却把劳动的场景,吵得热热闹闹,甜甜蜜蜜,有滋有味。

老人们沉默着,他们也不愿无所事事,虚耗时光。哪个不甘寂寞的,就着路旁的小树,摘下几片枯黄的树叶,在小憩的时候,将树叶卷成圆筒,放在大伙随带的火种里,点燃了,塞进嘴里,细细地抽,慢慢地品尝。树叶的清香四处弥漫,直往你的鼻子里钻。仅仅过了一天,就像变戏法似的,到了休息的时候,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掏出树叶,如昨天的那个人一样,就着手中,卷成筒子,点燃了,吸得美滋滋的。一时间,田间地头,烟雾缭绕,香气四溢。再看那些老人们,静坐地头,默默地吸着树叶香烟,回味已逝的岁月,悠然自得,恰似活神仙一般。

还是凤凰氏机敏,如今的劳动情景,她看在眼里,想在心上,分明感觉到他们的劳动方式在起变化,虽然轻微,但是,变化却是真实存在。她随同大家,坐在地上,享受着小憩的愉快。然而,她却在思考,想着如何利用好锄头的使用,使其发挥更大的作用,发掘出新的意义来。她想起了丈夫第一次见到红薯,对她说的话“既然红薯产量高,就应广泛推广”,以及自己的承诺。一天的下午,人们遵守刚刚养成的习惯,就要走出田地,准备休息。突然,凤凰氏叫住大家,开口言道:“我有个建议,请大家考虑。”她仍坚守着遇事大家讨论,共同决定的惯例。她见大家停了下来,继续道,“咱们是不是稍作改变,放弃下午的休息,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家去?”

“回去早了,又没有什么事干,不如大家在一起,还热闹一些。”有人反对,且响应者众多。

“我们有活干!”凤凰氏响亮地说,“我们这里新近引进了红薯,不是只有几家在种,还没有普及吗?现在,我们的时间有了空余,何不利用这段时间,大伙都来种植红薯。”

“我们现在仅水稻一项,就已经够忙的了,哪里还受得了再添一项红薯?再说,大家集体种植,也没那功夫。好不容易轻松一点,又要找事干。红薯本来就是野生的,还是让它自生自灭吧!”有人抱怨道。

“你的这个建议也有道理,如果我们种上了红薯,自然多一项食物来源。不过,小小一个红薯,有那么大的产量,那么大的作用吗?以至于兴师动众,号召大家都来种?”有人小瞧了红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首先,我肯定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们没有听我把话说完。”凤凰氏对她的乡亲们太了解了,他们在习俗的惯性下生活,千篇一律,常年如此,若有人想稍稍改变,哪怕是有益的,都不可能轻易接受。“我的意思是,红薯不再集体种,大家按家庭各自种,收获归自己,不参与集体分配。”她抛出了一个大大的诱饵,不怕你不动心。

“这是个好主意。”果然效果明显,大家一阵骚动,你一言,我一语,议论激烈,热情高涨。

“只怕这样,会破坏祖传的规矩,不是一件好事。”仍然是老人们,他们担心任何一件新生事物。

“我是这样想的,有吃的,总比没有吃的好。有了更多吃的,总比吃不饱好。”凤凰氏敞开思想,启发大家。

“我们响应你的建议,就在自家的屋后,随便找块地种,好歹多一项收入。”年轻人不仅思想活跃,而且单纯,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他们反应快,是凤凰氏坚定的支持者。

“但是,我得把话说在前面,种红薯只能在集体劳动结束后,利用自己的时间种。如果哪个耽误了集体的事,就请自己补回来,咱们先得把规矩立好了。”凤凰氏想得周全,把可能出现的事情全部预想到了,事先就把它堵住。

“哪个坏了规矩,自己责罚自己,利用自己的时间,把集体的劳动补上,这个很好。大家都有自觉性,我们看,没有哪个会违犯,肯定没有问题。”大伙兴致正高,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马就干。

“可是,我们没有种子,不懂培植技术,怎么能保证产量。”有人在泼冷水,给大伙降温。

“这个好办,我有种藤,可以分给大家。种植技术比较简单,关键是要松好土,保证水分,才能提高红薯的产量。”凤凰氏自我觉得这件事是自己提出来的,理应给大家排忧解难,把好事做好。“咱们住在河边,多的是水,再加上我手中的锄头,还怕把红薯种不好?”凤凰氏顺势发出号召,把大家的热情再次鼓起。

听完凤凰氏的解答,大家疑虑全消,人人信心百倍。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热爱劳动的人,既然种植红薯,有着明显的好处,又具备相应的条件,大家何乐而不为?

她严格遵守自己的承诺,让每个家庭,到她那里去拿种藤。一家一根,长短一致,不分彼此。每天下午,收工回家,她会把锄头主动借给一家,一天一换,一家都不遗漏,绝对公平合理。只是她没有想到,锄头最后转到她自己的手中,已耽误了不少时光。到了收获的时候,大家一比,自己的明显少些。这是后话。

她的这一建议,悄然改变了村里人们的日常生活。每天,干完了集体的活计,男人们忙着回家侍弄红薯,浇水、锄地。女人们也行动起来,她们把多余的时间,用来养蚕,织丝绸。每人生活充实,干劲冲天。

大人们事情多了,都忙于干自己的去了,却高兴坏了孟捷他们一帮孩子。他们有了空闲,可以玩他们自己的游戏,尽情享受他们的童趣。孟捷回来已有好些日子,因为要和大人们一起参加劳动,一直没有施展自己所学得来的才能的机会,现在是时候了。仍是村头那棵大银杏树下,许多孩子们围住孟捷,七嘴八舌地问他,出去了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有什么新鲜的见闻。必定孟捷是他们村里,唯一走出去过的人,孩子们的天性就是好奇,他们总是拿一双探奇的眼睛在看这世界,何况那些他们从未亲眼见过的东西。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大伙恨不能逼着孟捷,倒出他身上所有的谜团,一解他们迫切了解外面世界的渴望。

“外面的世界很大!”孟捷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把大伙吓住了,瞬时间,大伙住了嘴,鸦雀无声。“我站在那山上,顺着河流望下去,河水浩浩荡荡,直流到天边,流进天里去,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孟捷见大家安静了,开始卖弄他的见识了。小孩子没有城府,心里想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孟捷同样如此。“我再回头看我的身后,那是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最奇特的是,越往西,山头越是明亮,就像我们这里下了雪,给地上铺满了雪一样,雪光闪亮,非常好看。”

孟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述,好像对着实景实物,绘声绘色,声情并茂,不知不觉中,把伙伴们拖进了他所描绘的世界里去。伙伴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心紧随孟捷,惊叹连连,只恨自己没有这眼福。“果然这世界很大!”他们愈加敬佩孟捷,因为他看到过太阳升起的地方。

“你说的我们为什么看不见?你是用什么办法看见的?”有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头一句就是虚心的请教。

“我会攀登啊!”孟捷不假思索的回答,无意中,暴露了他的特长。

“攀登?攀登是什么?”伙伴们从未听说过,他们只会在地上行走,稳稳当当,却不知攀登是何物,一起问道。

“嗨,攀登你们都不知道?攀登就是爬到很高的地方。就像鸟儿一样,能够站在大树的最顶上。”孟捷打着比喻,耐心地给伙伴们解释。

“我懂了。就是说,你有一种能力,像小鸟那样,能够飞到树的顶上去。站得高,看得远,是不是这个意思?”内中有个人思维快一些,似乎明白过来,一旁试着讲解。

“还是你聪明,就是你说的,没有错。”孟捷舒出了一口气。他庆幸,伙伴们中有个知己。

“我还是想不明白。小鸟有翅膀,它们是依靠扇动翅膀飞上树的,你身上没有长翅膀,怎么上去的?”别看这些孩子们,他们没有受过教育,见识也少,但是,他们中,还是有喜欢深究的,轻易骗不过他们。

“我是靠攀登啊!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孟捷不耐烦地说,他讨厌这个人怎么这么笨。

“你能否给我们演示一下,我们眼见为实。”这个人好像有意出孟捷的丑,当着众人,逼着孟捷给展示一下。看看孟捷说的是真,还是假。

“孟捷,你就表演一下,好让我们也增加见识。”这家伙的提议,正中同伴们的心思,赢得普遍的赞同。

“好吧!给你们开开眼。”孟捷非常干脆,没有多想一秒,满口答应。其实,回来这么长时间,他的手已有些发痒了。更何况,他那抑制不住的冲动,早就想找个机会,在伙伴们的面前,显示显示自己学到的本领。

“你们站远一点,我给你们表演爬树,让你们好好瞧瞧,什么叫着真本事。”孟捷喝开伙伴们,就着银杏树下,活动活动手脚,“你们站稳了,看好了。”孟捷喝叫一声,一个纵跳,飞身跃上树,两手、双脚紧紧把住粗壮的树干,就像一只蹲伏着的青蛙,牢牢地趴在树上。

“好啊!”伙伴们齐声喝彩。他们还未回过神来,又见孟捷手脚并用,蹬蹬几下,直往树顶上窜。身子轻巧得像一只蜘蛛,又像一只猴子,爬起树来如履平地。伙伴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奇事,以为孟捷得了神助,惊叹不已。众人一边叫好,一边鼓掌,气氛活跃,热闹非常,吵得树上的鸟儿惊起,扑打着翅膀,纷纷飞离枝头。它们闹不明白,平常安静的大树,平平安安的家,今日怎么闯进了入侵者。赶紧逃离,这是它们唯一的选择。孟捷却在伙伴们的鼓舞下,精神倍增,他瞅准银杏树的树冠,手攀树枝,脚蹬树身,奋力直进。树下的伙伴们仰望着他,身体越来越高,越来越小,惊骇得闭上了嘴,紧张得停止了呼吸,生怕他们呼出的气大了,把孟捷吹下来。他们紧盯着孟捷,看他那敏捷的身手,真以为遇上了人们传说中的,深山里的猴子,可以自由地在树上奔跑、跳跃。就在伙伴们的视线下,就在伙伴们惊心动魄中,孟捷举起右腿,一个骑跨,坐在了树顶上一个枝丫里。细细的枝丫承受不住孟捷的重量,一个劲地摇晃,吓得树下的伙伴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叫,他们那里见过这样的神人,这样惊险的事情,只怕把心都要吓出来了。

“好了,我们见到了,我们服了,快下来吧。”伙伴们仰着头,齐声叫喊,他们怕自己的心真的蹦出来了。高高在上的孟捷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他学着猴子的样子,把手举到眉头,搭起凉棚,遥望远方。他用实际,在向伙伴们证明,他的确能登高望远。他忽然起了心,想要跟伙伴们开个玩笑,玩个惊险的,吓唬吓唬他们。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用小腿勾住树枝,两手一松,头朝下,一个倒栽葱突然摔下。伙伴们还未惊叫出声,却见孟捷一条小腿挂住树枝,把身子倒悬在空中,而且,摇摇晃晃,荡起了秋千,树枝发出了可怕的呀呀声。伙伴们顿时面如土灰,吓得身子颤栗不住,以为树枝就要断了,孟捷就要掉下来了,不摔个半死,也会缺胳膊断腿的。他们不忍看见这残酷的场景,有人捂住了眼睛。

“没事,你们放心好了,我不过试试你们的胆量。我马上下来,没事的。”看到伙伴们吓得不轻,孟捷忍不住笑了。他感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愉快地启动身子,顺着树身,轻轻松松地滑下来,重新站在了地上,伙伴们的面前。

“孟捷,你真神了,可把我们吓坏了。”众人上前,在孟捷的身上摸来摸去,直到发现和上树前一模一样,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几年不见,莫非你成了神?”有人稳住了神,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悉问道。

“我没有变成什么神,我还是我,跟我离家时一个样子,完完全全的凡人肉身。”孟捷喜爱他的伙伴,不愿故弄玄虚,欺骗他们,如实回答。

“那么,你怎么上得了那么高的大树?”有人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是我苦练出来的。”孟捷无比自豪地回答,却赢得伙伴们对他更加佩服,“你们也能做到,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孟捷补充句。

“真的?”听闻自己也能上得了树,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大伙兴趣大发,当即有人拉住孟捷,请求教他们爬树。他们想象着,自己也能和孟捷一样,爬上那高高的大树,就像鸟儿一样,高居云端,众人都在自己的脚下,需仰视才得见,那该是多么的神气。

“我可以答应你们,教给你们爬树。但是,你们要能吃得了苦。不然,你们是学不会的。”孟捷提醒伙伴们,预先给他们打好预防针。

“我们能吃苦,我们都听你的,唯你的命令是从。”孟捷敏捷地上下树,早已征服了他们,在他们的眼中,孟捷即使不是神,也会像对神一样,崇拜他,服从他。孟捷就是神,神通广大,法力无穷,这一意识,深扎入他们的灵魂之中。就这一刻,孟捷已然成为他们的头,他们的首领,取得了领导他们的权力。

翌日,仍是人们收工后,落日的余晖映照着村口的银杏树,这是村里的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候。十多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聚集在银杏树下,茂密的枝叶给他们挡住阳光,就像一把巨伞罩住他们,护住他们,给他们关爱、呵护。他们的头儿——孟捷正带领他们,教他们学习爬树。孟捷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一本正经,老成持重,活像一位成年教师,严肃地命令大伙站好。孩子们早已被他超人的能力所征服,自然服从命令,心甘情愿地听他教导。大家挤挤挨挨,老实地站到他的面前,停止了叽叽喳喳,静候指示。

“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开始学习爬树。”孟捷俨然是位将军,发出他的第一道指令,“我强调一下,要想学会爬树,第一是要勇敢;第二是不怕苦。你们看着我,我先给你们做个示范,你们照着我的样子,练习爬树。”

孟捷说完,转身来到树下,他仍旧习惯性地抬头望一眼银杏树,好像要和它比试一般似的。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身体稍微收缩一下,就像是在积蓄力量,猛见他奋力一跃,眨眼之间,人已到了树上。他趴在树上,回头对他的部下,崇拜者大声问道:“看好了没有?”

“看好了。”众人齐声回答。

“你们就像我这样,先从上树开始。”孟捷得到大家明确的答复,跳下树来,“现在该你们了,哪个先上?”孟捷威严地站在银杏树下,像师傅,又像将军,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像一道电光,扫过众人的脸。刺激得大家,有的胆怯了,退缩了;有的反尔激起了勇气,鼓起了胆量。

“我上!”孩子们队伍中有人高叫。孟捷寻声看去,是一个光着双脚,裤腿高高卷起,露出一双强健的两腿的孩子。

“好,有勇气,你第一个上。”孟捷看一眼男孩,甚觉满意,大声地命令,“要注意要领。”孟捷叮嘱一句。

男孩得令,紧一紧裤腰带,学着孟捷的样子,先将身子蹲下来,蓄足了力气,壮大了胆子,尝试着往树上跳。身子上去了,手脚却配合失误,脚下一滑,掉落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大伙轰然大笑,有人弯下腰,笑痛了肚子;有人擦着眼睛,笑出了眼泪。

“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孟捷厉声止住大家,“刚才是我没有把要领给大家讲清楚,责任在我。你们要记住,要想上得了树,必须手脚密切配合。在你接触到树时,手脚要灵敏,快速。两手紧紧抱住树干,把牢树皮;两脚夹住树,用力往下蹬住树干。这样,你就能稳稳地停在树上了。”孟捷放平和了语调,把上树的要诀耐心地讲解给大家,精准明确,毫不保留。

“记牢了没有?按照要领,你们再试一试。”孟捷扫视一遍大家,确信大家听懂了他的讲解,并且,见到有人在跃跃欲试,适时地再次下命令。态度虽然严厉,但是语气缓和多了,透出对伙伴们的爱护。

或许是受到前面那个人,摔落下来的影响,这一回,大家变谨慎了。人一谨慎,不免缩手缩脚的。看着大家一个一个依次试着上树,放不开手脚,总也上不去的样子,孟捷摇摇头,苦笑了。

“我说过,要想上得了树,必须勇敢。”孟捷直截了当地指出大家失败的原因,毫不留情,“你们再看我是怎样上树的,记住一定要勇敢,眼睛里有树,又没有树。听到了吗?”孟捷说着,不等大伙回答,纵身一跃,身轻如燕,稳稳跳落到树上。正如他所说,眼里有树,又没有树,完全凭意识。

此次,众人看得清楚,孟捷的眼里的确空无一物,对树视而不见。并且,手脚灵活,配合得当,极为娴熟。大伙对照他所说的要诀,勇气加技巧,一点不差。瞬时,大家醒悟过来。

孟捷跳下银杏树,不等他发布命令,大家便你争我抢,踊跃尝试上树。却把孟捷挤到一旁,乐得他静观眼前争先恐后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断定,伙伴们已不需要他督促、指导,他们会自己学会爬树的。人有了动力,有了自觉性,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果然如孟捷所断言,没经几个夕阳,伙伴们便人人上得了树,个个成为爬树的能手。只是苦了银杏树,一棵漂亮的大树,被大伙爬得伤痕累累,树干磨得光滑铮亮。只是吓坏了鸟儿,它们无端遭遇人们的打扰,不得不常常惊飞到天空。

孩子们的兴趣愈来愈浓,他们不再满足村口的银杏树,全村所有的大树都成了他们的练武场。一阵秋风吹过,树叶落尽,大人们忽然发现,满村的孩子都在树上。村前村后,一棵棵大树挂上了孩子。“隐约听得前人说过,他们的祖先原本是生活在树上的,难道是真的?”他们不知道是惊是喜;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加以制止,还是放任自流,一时间难以判断,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孩子们却只顾自己高兴,放肆地玩着爬树的游戏,看谁爬的高,看谁爬的快。鸟儿们却只能更加频繁地飞离树枝。

爬树也学会了,比赛也已比完了,这项游戏虽在继续,温度却已在下降。同一件事情重复次数多了,不是在腻烦中消失,就是在熟练中提升,甚至创新。孩子们享受爬树的乐趣,眼看着热情就要消退,忽一日,他们中特别调皮的一个,偶发灵感,想要看一看鸟窝里究竟有些什么,他想给小鸟一个偷袭。落日已沉没到地平线下,就连余晖也已暗淡。小男孩感觉得机会到了,他瞄准树上的目标,一个众多树枝横七竖八编织而成的斗大鸟窝,轻手轻脚地爬去。他控制住呼吸,悄悄地接近,尽量不弄出声响。他暗暗地高兴,他以为他就要成功了。因为,他已爬到鸟窝的下面,只要一伸手,便可触到鸟窝。可是,他常见的鸟儿被惊起,惊慌逃离的情况还未发生。他敢断定,鸟儿正在它的窝里,他的偷袭马上就会大功告成。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一只手紧紧抱住树干,稳住身体,抽出另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伸进鸟窝里。他自以为就要抓住鸟儿了,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出,清风也配合得紧密,悄然停止了脚步。夕阳落尽了,好像要给小偷拉上一块幕布,掩护他的行动,以助一臂之力。他们村有人能抓住鸟雀,他们曾羡慕的高高在上,徒叹奈何的鸟雀,又一奇迹即将诞生了。好玩恶作剧的男孩就要笑出声了,庆祝胜利的笑声已到了嘴边,突然,“哇”地一声,两只鸟雀猛地飞起,直冲天空。吓的男孩魂飞魄散,差一点掉落下来。好在他急中生智,慌乱中本能地收回手,抓住了一根树枝,稳住了身体。

天空中,几根羽毛夹杂着几片枯叶,悠悠荡荡飘落,男孩急忙缩紧头,他害怕掉落到他的头上,砸坏了他的脑袋。羽毛和树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头上,他只能闭上眼,任凭命运的安排。也许是他运气好,羽毛和树叶轻轻地落在他的头上,又轻轻地掉下去,没给他留下一点伤害,甚至一点感觉。他睁开眼,伸出脖子,四处一瞧,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暗骂自己一句“虚惊一场”。他稳一稳神,恢复了镇定,即刻胆量也回到了身上。他想着,此次的行动不能没有收获。他打起精神,抓住树,再爬两步,把头超过了鸟窝,这才立起身子,伸长脖子,把脑袋探进鸟窝里。他刚刚看清里面藏着三只幼鸟,却不妨空中盘旋的两只鸟,惊叫着,向他直扑过来,大有与他拼死搏斗一番的意思。这一次,男孩子有了经验,他不再惧怕,镇定地伸出手,将鸟驱赶开。两只鸟好像不服气,又好像牵挂着什么,虽然它们不能战胜强大的对手,却也不肯离去,围绕着树,或者它们的窝,飞来飞去,发出一声声紧急的叫声。小男孩却不慌不忙,把脑袋凑近窝,面纱揭去,内里暴露无余,他看得清楚彻底。原来鸟窝的外层是用树枝搭建而成的,密不透风,不漏雨,把寒暑隔在外面。里面空间不大,却自成体系,精心铺设的一层细草,舒适温暖,营造出一个温馨的家。即使鸟儿飞进飞出,都建有专用通道,让你不得不赞叹,它们是建筑高手。窝里三只雏鸟,羽翼还未丰满,飞逃不出窝。它们瞅着外敌,尤其是男孩那一双贪婪的眼睛,竖直了小脑袋,“呀、呀!”地大叫。是不是它们在驱逐入侵者,我们不懂鸟语,不能妄断。反正小男孩他已掌握了主动权,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他瞅着幼鸟看了又看,越看他越觉得幼鸟可爱。他一时善心大发,放过了幼鸟。可是,窝里静静躺着的一堆鸟蛋却难逃厄运。他不由分说,伸手就捡鸟蛋,一个不留,尽数揣进他的怀里,这才得胜地下了树,借着暮色,跑回家。

第二天,他拿着煮熟了的鸟蛋,炫耀地分给伙伴。这时,大伙才晓得,他们每天的爬树,除了比赛,望远,还有掏鸟窝,收获鸟蛋的成果。这一发现,就像洪水泛滥,一下子传遍全村,传到每一个男孩的耳中。他们就像发了狂似的,人人行动起来,只要那棵树上建有鸟窝,就有孩子爬上去,劫洗一番。村子里到处飘荡着鸟蛋的馨香,无论你遇着那个男孩,只要你在他的裤兜里摸一摸,便可搜出几个煮熟了的鸟蛋。这又开创了该村一项新生事物,孩子们自此喜欢上了吃零食。

时间并不是很长久,村里人突然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只有那些反应极敏锐的人,还有那些孩子们,他们真实地意识到鸟声少了,鸟的影子少了,天空变得那么空旷,村子变得那么安静。纵目望去,那些围绕村庄的树,原来随处可见的鸟窝,多数已不见了,空空如也。即使残留的几个,也已破败不堪,早已是鸟去巢空。孩子们懂得其中的原因,他们并不可惜鸟儿远去了,他们只是感觉得兜里的鸟蛋越来越少了,并且,获取鸟蛋已非常不易。他们是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发明的,更不愿舍弃那鸟蛋的美味。急中生智,一点不假,就在他们即将失去鸟蛋时,有个男孩发现了麻雀,他们村现存唯一的一种鸟儿。麻雀虽小,却非常聪明,它竟然把它的窝建在人们居住的木楼里,就是屋檐下,那些梁木的空隙中,借助人们的房屋为他们遮风挡雨。因而,它们不像树上的鸟窝,不需要外层结构,仅仅只有内胆。只要你搜寻一座座房屋,何处屋檐下露出了野草,便是麻雀做的窝,准确无误。孩子们顿时欢天喜地,他们不再担心没有鸟蛋吃了,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手,把他们那双灵巧的手,也是残酷的手伸向麻雀窝。他们高兴于他们新的收获,却不想如此鲁莽的行动,破坏了家家户户的屋顶。一场秋雨下来,大人们奇怪自家的房子漏雨了。屋外雨声淅沥,屋内雨水叮咚。这一下可苦了大人们,他们急着寻找物件,拿来接漏。这里刚接上,那里又漏了。特别是晚上,折腾得一夜难以睡觉。孩子们可高兴了,他们以接漏为好玩,不但主动帮大人拿东西,还这里跑,那里躲,以避漏雨。尤其喜欢一家人挤到一张床上,那唯一的不受雨水吵闹的地方,可以有妈妈陪着,睡个温馨的觉。有的还守在瓦罐旁,看那水滴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出“叮咚叮咚”的响,特别有韵味。

大人们忍无可忍了,他们不用太大的努力,即刻查清楚,是孩子们作的怪。几乎所有的家庭里,大人不约而同地擒来孩子,严厉审问,房子漏雨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掏了屋上的麻雀窝。孩子们被大人汹汹的气势吓坏了,哭哭滴滴的,不敢有半点隐瞒。关键时刻,众口一词,皆把责任推给孟捷,源头就是孟捷教会了他们爬树。现在想来,叛徒、告密、打小报告、出卖朋友,或许源自掏鸟窝。

被人出卖的后果很快显现出来了。凤凰氏带领大家忙于种植红薯,干得正欢,就像河水里突然扔进了一块石头,陡然掀起的浪花,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自从她接待了第一个上门告状者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告状者络绎不绝,一批接一批,直接找上门来,诉苦不叠。众人控诉的内容完全一致,都是控告孟捷教会了他们的孩子爬树,还领着孩子们掏鸟窝,踩坏了他们的房屋,下雨天漏雨,住不了人。凤凰氏听罢,顿时火冒三丈,叫过孟捷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猛批:“把你送出去学艺,原来学会了捣乱。把人们的房子踩坏了,你看怎么办?”孟捷突遭此无理指责,甚觉委屈。虽然他竭力为自己辩护,自己只是教给了他们爬树,并没有调唆他们去掏鸟窝,搞破坏,以正视听。但是,在那种群情激奋的情况下,凤凰氏岂能轻易相信,敷衍大家。她先是责令孟捷给别人家赔礼道歉,以平定大家的怒气,稳定局面。继而,主动表示给大家修好房屋,以赔偿损失。纵使孟捷有千百个冤屈,他还是忍了下来,听妈妈的话,在妈妈的带领下,乖乖地去给人家修理房屋。谁要他是一个“乖”孩子的!攀登是孟捷的拿手绝活,修理房屋小事一桩。他施展身手,飞身上屋,整理屋面,再翻身下房,真像一只鸟儿,来去自如。更绝的是,遇到需添加材料时,他两腿勾住屋梁,挂住身体,头朝下,来个倒挂金钩,两手拾起地上的材料,腹部一用力,身子呼地一下,又上去了。把大家看得心惊胆战,眼花缭乱,大开了眼界。你有真本事,不怕别人不服你。人们瞬时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即刻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没有想到,孟捷这一次出去,学到了这等真本领,了不起!”人们不但不再气恼他,而且表扬他,肯定他。并且,反过来教育自己的孩子,向他学习,多跟他玩,多学本领。弄得孟捷不好意思起来,也把满腹的怨气消解得一干二净,浑身轻松,深感乡亲们通情达理,和蔼可亲。

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妈妈叫过孟捷,语重心长地开导他:“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顺着大家,这事就难以平复下来。你受点委屈,换来大家的心安,全村人的安定团结,有何不可?”孟捷刚要说自己已消了气,不再放在心上了,妈妈又接着说,“人一生会遇到许多考验,只为自己争一时之气,即使自己赢了,却可能得罪大家,成为大家的对立面,把自己孤立起来,失去了良好的集体环境,结果把事情逼到死胡同里去了,回转更难。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遇事要沉得住气,心胸要开阔,首先站到大家的立场上去,多为别人作想,你试想一下,你的房子被弄坏了,你烦不烦,气不气?这么一想,你就想通了。人只要为大多数人做事,做好事,就能赢得众人的尊重,理解和支持。这是做人的一条原则,你可要铭记在心。”

听罢妈妈的一番教诲,就像沐浴了春风,孟捷顿觉浑身舒坦,心里开朗多了。他感激地望着妈妈,重重地点一点头。凤凰氏知道孟捷的思想通了,去掉了包袱,心里极为满意。但是,她没有遗忘一件事,人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跌倒两次。她反复告诫孟捷,要吸取教训,严防错误再次发生。并严令禁止,今后不准许掏鸟窝。最后这一条,极有可能是人类第一条保护生态禁令。

孩子们安静了,鸟儿复生了,村子里恢复了原貌。依旧是人群穿梭,鸟儿飞翔,热热闹闹。孩子们的天性是玩耍,耐不住寂寞。他们扔掉了掏麻雀窝那一段记忆,日子不长,又聚集到了孟捷的身边,一起玩耍,谁要他们崇拜他的?小孩子吵架不记仇,孟捷原谅了他们,曾经对他的背叛。他们又像好朋友一样,玩到了一起,没有一点记恨,甚至一点痕迹。大人们奇怪了,怎么不见孩子们到处跑了呢?原来,孩子们尽皆重回到银杏树下,孟捷把他们的游戏改成了捡蓍茅草芯。不准上树,我们就玩地上的。谁要他学得的本事多呢?

仍旧是太阳快要下去了,人们收工回了家。借着夕阳,孟捷掏出他的游戏工具——蓍茅草芯,就着一块平整的石板,召集大伙围拢过来,挤成一个圆圈。待大伙伸直了脑袋,睁大了眼睛,集中了注意力,孟捷方才不慌不忙地开始游戏。在众人的监视下,孟捷将一把蓍茅草芯握在手中,蹲下身子,在石板上跺一跺,说声:“你们看着!”把手快速松开,蓍茅草芯随之散开在石板上,横七竖八的。“你们谁先来?”孟捷问一声,随即有人上前,先拣最容易地检出一根。下一个出列,继续捡蓍茅草芯。依次进行,直到哪一个在捡蓍茅草芯时,带动了其它草芯,就算他输了。按照孟捷的规定,谁输了,人人刮一下他的鼻子。有那恶作剧的,在刮鼻子时,使劲一刮,不但疼,而且会留下一个红印记,惹得众人欢喜大笑。直到太阳回了窝,星星出来了,大伙才念念不舍地回家,仍感意犹未尽。

“我听你曾经说过,玩这个游戏,还能测算事物,预知未来,是这样吗?”是在这年的冬季,下了第一场雪,他们在雪地里,玩他们的游戏,其中一个孩子突然问。

“是啊,怎么啦?”孟捷抬头一看,是一个比他小点的,他的印象中有点小聪明,小心眼的男孩。

“我想请你给我算一算,不知你愿不愿意。”男孩挤着眼睛,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当然可以。”孟捷是何等机敏的人,无论是谁,哪怕一丁点的算计,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即刻,他一眼就已看出,此人暗藏玄机,企图借此出他的洋相,看他的笑话。孟捷虽已察觉,但他表面却装作什么都不知,爽快地答应下来。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这么点小事情,岂能难倒他。

“那好,太感谢你了。”此人闻言,暗自得意,以为孟捷中了计。“那我就拜请你了。我有一件丝绸小夹袄,是穿在贴身里的,特别保暖。眼看下雪了,天气冷起来了。昨天,我想要穿,在屋里找,却怎么都找不见了。你若能给我算一算,把它找到了,我一定好好感谢你。”男孩一气说完,把难题扔给孟捷。

“你怎么不早说,天冷了,冻坏了咋办?”孟捷反倒数落起他来,“这样,你一个人来同我玩一把,其他人在一旁观看,但必须肃静,保持敬畏之心,不准瞎想乱猜,不要说话。不然,把灵气冲跑了,就算不准了。”

一个人对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的事物,仅凭几根草芯,就能测算到,大家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然而,他们却见孟捷一本正经的,又将信将疑起来。他们是崇拜孟捷的,过去多次的事实,验证了孟捷确实拥有超人的本领,相信他早已深入到他们的骨子里去了。今天又将表现一项新的才能,预测事物,他们既兴奋,又好奇,急于想要见识一下,是否是真实的。他们自觉听从孟捷的安排,站得稍微远一点,把中心位置留给他们俩。孟捷站好位置,双手捧着蓍茅草芯,严肃下表情,对天地虔诚地拜了三拜。完成了这些仪式,孟捷这才招呼那个男孩,两人蹲下,开始捡草芯。现场一片宁静,鸦雀无声,就连飘落的雪花也放轻了脚步。围观的孩子们特别紧张,测算未知事物,本身就极具神秘性。清冷的天空,无声的落雪,与两个捡蓍茅草芯的人,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气氛,笼罩住他们,逼迫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好了,草芯捡完了。”孟捷轻松地一句话,把大伙解放出来,人人出了一口热气,松懈下紧绷的脸。雪地上顿时洋溢起了生气,随着人语声四散开去。

“怎么样?算出来了吗?”人们七嘴八舌地问,恨不能即刻揭开答案。从而,消除他们心中的悬念。

“别着急,我看一看。”孟捷口中说着,眼睛却凝视着地上。大伙检查他们俩捡草芯的结果,他们看到地上仅剩三根草芯,无不感叹成绩之好,超出他们的历史记录。再细看剩下的三根,一根横躺在地上,另两根分开在两边,一头搭在横着的上面,构成一座山。孩子们当然看不懂这个图形,不就是三根草芯,互相搭接,构成了一个三角形。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纯粹的存在,根本活不起来。他们不敢胡言乱语,静等孟捷开金口。孟捷却忙着,他不仅反复查看地上的图形,而且还要费力思考。然后,他将那个男孩捡出的草芯,数了数字;还有自己手中的,也数了数字,记在心中。他搬起指头,默默地计算起来。大伙心情又紧张了,他们完全能够意识到,结果即将出现。他们担心,孟捷是否算得准,如果错了,那就出丑了。他们喜爱孟捷,害怕这种情况发生,不然,对孟捷的声誉打击太大。唯有那男孩,在自鸣得意,他在庆贺自己的高明,终于能够难住孟捷。只要孟捷算错了,表明他的话是假的,大家就不会再相信他了。这样以来,他的领导地位便被撼动了,失去了号召力。“到时候,看谁真的能!”男孩暗自高兴。

“有了,算出来了。”那男孩如意算盘还未拨响,就听得孟捷一声大叫,唬得他,把魂差点给吓跑了。

“算好了,在哪里?”众人闻听孟捷算出来了,绷紧的脸松开了,欢喜雀跃。

“不要着急,等我来慢慢告诉大家。”这次轮到孟捷不慌不忙了,他理一理思路,想把测算的结果简单明了地说给大家,好让大家容易理解、接受,“我从地上的图形判断,这件衣服藏在一个三角形构筑物里,再把我们检出的草芯,综合起来计算,得出衣服就在你的屋里,而且是你睡觉的地方。”孟捷直截了当地说出,不容你有半点的怀疑。

“太好啦,肯定是准的。”大伙拍着手,跳跃起来。他们信任他们的头,拥护他们的头,坚信头的话就是真理,不会出错。

到了此刻,那男孩明白过来,再耍什么阴谋诡计,都是徒劳。在孟捷的面前,你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他放老实了,回味孟捷指出的地方,仔细搜索,慢慢回忆,孟捷的话,拨开了迷雾,他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小夹袄。他狠狠拍打一下自己的脑袋,骂一句:“我怎么没有想到?”在众人威严的眼神逼迫下,他首先言明孟捷算的是对的,随后交待出隐藏的地点。就在他的卧室里,房顶下一根横梁里,而且,是用一块旧麻布仔细包好,塞进去的。

“算准了!”孩子们欢喜地叫喊。叫喊声刮起一阵飓风,瞬时传遍全村,渗透到每个角落,无一遗漏。人们走着走着,蓦然听到一声叫喊,随手抓住个孩子,惊奇地问:“哪个会算?”“孟捷!”孩子们回答着,跑得更快了。谁家的房门打开了,大婶大妈站在门口,焦急地问:“哪个会掐会算?”“孟捷!”孩子们跑起的风,把孟捷的名字传进耳中。家家户户的望窗轰然打开,老爷爷、老奶奶们伸出头,高声地问:“哪个算准了?”“孟捷!”空气中响起一个明亮的回声。“孟捷!”、“孟捷!”整个村子,到处传响着“孟捷”的名字,犹如春雷,震动在人们的心中,回荡在天空中。

“我家织布机上,一个零部件不见了,找得我好苦。孟捷,求求你给算一算。”小嫂子找到孟捷,求他算一下。孟捷推辞不了,依旧是捡蓍茅草芯,检视图形,计算草芯,孟捷说一声,在你家织机房里,地板上一条裂缝里。小媳妇再去找,果然在那里。

“我的裹头巾不知丢哪里去了,找不到,今年冬天就不好过了。都说你算得准,你能给我算出来,我就可以多活两年了。”老爷爷拉住孟捷,颤颤巍巍地诉说,孟捷岂能不感动?他善心大发,掏出蓍茅草芯,一番操作。他凑近老爷爷的耳边,大声说,您去火塘屋里找一找,或许在那里。老爷爷听说,回去一找,竟然就挂在火塘屋里一个枯树兜上。

“神了,真是神了。”全村人都在传颂,孟捷是个神人,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能看见;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他能算出来。有人编造得更加神秘,说他手中的蓍茅草芯,不是一般普通的野草,是件神物,经历了三年洪水的冲洗,又经受了三年烈火的炙烤,被一位老神仙得到,带进深山古洞里,对着它念了三年的咒语,获得了灵性,变成了神物。老神仙见孟捷聪明过人,却尊老爱幼,心底善良,便把蓍茅草芯传给了他。这草芯能知上下五千年的。不管别人怎样神吹,孟捷心里明白,他之所以算准了,只是他掌握了人们的生活习惯,准确地猜测到这些人的心理。就说那个老爷爷吧,他只能在火塘屋里,温度高,才会脱下裹头巾,随手一放,走时遗忘在那里了。

孟捷掀起的测算浪潮越来越高,人们已不再单纯算丢失的东西,他们更加关心他们的未来。这一次,一个新的图形出现了,就好像河水里一件什么东西在飘浮,跟他们在夏季里常见的河里的漂浮物相似。人们以为那是在预示今年的夏季,河水会涨得很大。孟捷却不这样认为,他细致地检视地上的图形,图像显示漂浮物上建有房屋,而且,漂浮物受人工控制,不是随波漂流。他再反复验证他的计算,他惊喜地告诉大伙,将来我们能坐一种工具,在河里航行,能到河流的上游去。大伙听了,非常惊喜,他们只知,人不可掉进河里去,那是要淹死的。将来,我们不但能在河里随意漂流,而且还能往上漂游。那么,我们不是征服河流了吗?更让大家不可思议的,孟捷竟然算出,在将来,人们会建一座桥,跨过河流,连接到对岸。两岸的人们可以自如地来往,就像邻里间走动一样。他们常常站在河岸边,只能遥望对面的人们,他们多么渴望,有一天,他们能够跑到对面去,看一看对方是怎么生活的。奇迹不断地出现,某一天,孟捷大声宣布,我算得了,咱们村将来会被大片的稻田包围,春天一片绿油油,秋天金黄的稻谷就像河里的浪花,翻滚奔涌。年年大丰收,满地的粮食,多得吃不完,人们不再愁没得吃的了。瞬时,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孟捷说了,我们将来衣食无忧。大家脸上绽开了花,他们坚信孟捷算的百分之百的准确,他们的未来前程似锦。人们满怀着希望,热情似火,豪情万丈,夜以继日,拼命劳动,恨不能立刻实现孟捷给他们描绘的美好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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