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两天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或者是压根没反应过来,宝树鬼使神差的就接了一句:“嗯,师哥好。”
先搭上话,大脑才跟上进度,但凡听过几段评书也没什么难理解的,武把式的江湖人,免不了拉帮结派,武老头在街坊邻居面前像是个德高望重,深藏功与名的老厨子,在孩子口中是武功高强的世外高人,其实年轻的时候说白了就是会打架的小混混头子。给大户人家看家护个院,保镖看个场子什么的,基本的身份也就和一只大号儿喂的足点儿的藏獒没什么区别,小伙伴们总把他吹得神乎其神,宝树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从来没说破,背地里他和武老头吵的凶的时候,是会叫‘武老狗’的。
突然响起这个让他挨了无数顿打的诨名,眼眶又酸楚起来。
在场的三个人都觉得,王庚午报完家门没头没尾的,如果言出凿凿,那得先客套两句‘乱世之中你我兄弟相认真是缘分’之类的话,如果是有什么目的想引宝树上套儿是空穴来风,总也应该编出一套解释,往真事儿里说,没想到王庚午说完就尬住了,宝树眼眶酸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没下文儿了....抬起头想抛出一个询问的眼神,王庚午也觉得这么愣着也不是个事,也抬头看宝树,俩人目光刚好撞在一起,四目相对,王庚午又抱着拳郑重的把头点了一下。
最郁闷的是旁边的胖子,心说你们俩人是演什么呢,还忒专注。
“额...师弟好,饿叫杨刚,在这里行三,你叫饿三哥就成。”
他也不管宝树习惯不习惯一下多了这么多的哥哥,就自顾自的说:“既然都是自家兄弟,刚才是对不住了,饿知道尼饿咧,这馍馍的沾上土坷垃不能吃列,饿给你换盘新滴来哦”说着就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王庚午嘟囔了一句。
他可能是觉得太尴尬了吧...宝树心想,但不能说出来,他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师弟’两个字上,却忘了真正表述身份的前缀:‘土匪’,宝树默默的推演自己躺在这里的经过:大概是自己倒在了路边的什么地方,被路过的一小撮土匪看到了,原本这种‘倒卧’只在他们最缺粮食的时候才会收集,毕竟这个年头根本不新鲜,然而是手里的刀救了他,大概是有个识货的看出这把刀并非凡品,想拿刀的时候因为被自己牢牢的攥住,且会出现刚才王庚午那种灼伤手掌的情况,又不想放弃宝物,这才把他带进他们的营地想从长计议,这么看来刚才说自己是他师弟也可能是信口胡诌的,目的是想夺刀。
想到这儿,宝树把刀攥的更紧了。
“别攥咧别攥咧,饿说饿是你师兄嘛,这刀是你爹的遗物,饿怎么会枪尼。”
“你放屁!我爹才没死呢!”宝树怒吼。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都开始思考他是哪来的勇气敢在土匪窝儿里大骂土匪头子。
“咿...所以饿不喜欢娃娃”王庚午扶额:“散列...看你刚才那一刀似学到咧师叔滴精髓,你出来一哈嘛,饿试试你。”说着就往外走。
宝树刚才喊完也有点怂了,生怕这是要叫他出去灭口,抱着刀坐在土炕上一动也不敢动。
“你粗来一哈嘛,饿还能吃了你不成。”
宝树心一横,心说死就死吧,自己反正也是烂命一条,还能被这陕北碎嘴子吓唬成这样?刚才王庚午的话勾起了他见武老头最后一面时的回忆,沉重的绝望感扑在他的潜意识上,他越来越清楚的知道,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依靠也不复存在了。
宝树想到这儿蹭得就从炕上跳了起来,躺了太久突然站起浑身的关节都发出咔咔的声响,险些没站稳。但紧接着像是什么阀门被打开了似的,一股清爽的感觉,像是泉水浸过干涸的泥土,从握刀的指间直窜到全身,后脑和脚跟,伴随着清脆的‘咔咔’声,像是一下泡进温泉里,拿着一套复杂的九连环一下理顺的,从生理到心理双重维度得到享受的奇妙感觉,他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啊...”
“娃娃你叫撒嘛,饿又不是叫你出来过门儿,饿有婆姨咧,你不用提前练习滴!”
宝树气不打一出来,提起刀就要冲出去砍了这个老碎嘴子。
宝树刚迈出门槛一步,迎面一束劲风直冲在他的脑门上,没有任何余地的就把他掀翻在地。
索性刚才那种温和圆润的感觉还没在脑海里退去,宝树没费多大力气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头还是嗡嗡的疼,这一下把他的怒气值直接打爆了表,疯了一样的站起来,想立刻就把这老匹夫先杀之而后快。
没想到王庚午就迎面走过来,捏着下巴绕到了宝树的身后,一副很惋惜的语气:“木学身法嘛...”紧接着他又像说服了自己什么似的自言自语:“对对对,毕竟似这么小的娃娃嘛,专学一门也是对滴。”
宝树几乎红了眼睛,这几天的悲伤和怨恨一下爆发了出来,举刀就往王庚午的脑门上招呼,王庚午脚步闪动,前腿绷后腿弓,眼睛盯死了呼啸而来的刀锋,身子就像泥鳅一样左右忽闪,宝树挥来的刀锋愣是连狗皮帽子边上的绒毛都没有碰到。
“可不敢动真格滴,可不敢动真格滴哦,饿就是试试你嘛!”
王庚午一边躲闪一边嘟囔,突然前脚一探,点在宝树左脚的脚腕上,宝树原本疯了似的往前挥刀,前倾着身子,重心全放在了上半身,一点之下左脚直接踏在了空中,整个人超前扑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两个人的打斗招来了不少人围观,聚过来的有男有女,宝树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穿灰衣服,头发散下来,颇为清秀的姑娘,正惊讶的看着自己。马上尊严感和少年的荷尔蒙也混进了原本已经复杂激烈的情绪里,他大喝一声连滚带爬的冲向王庚午,拿刀的右手抡圆了架势,身体的姿态拉伸到极限,刀刃撕扯着风声朝着王庚午的方向挥砍出去。
王庚午的瞳孔瞬间缩小,一刹那间双脚点滴腾空而起,空中翻转的力量带动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遒劲的曲线落在宝树身侧,双手疾出,左手钳住宝树的左肩,右手按在宝树腕子的脉搏上,瞬间制住了他。
‘轰!’
宝树挥刀的轨迹后面的房屋应声倒塌,本来这一片土匪的聚落也不大,也就是大半个村庄的规模,宝树休息的屋子是在这个聚落的边缘,背靠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包,这一击之下,巨大的轰鸣声从近前一直绵延到了身后,大片大片的尘土吞噬了聚落。围观的人张着嘴巴朝屋后看去,在烟尘之中,依稀看到无数的树木东倒西歪,原本绿油油的山包像是被剃了头一样,露出大片大片泥土的棕黄。
一刀,把山砍平了。
王庚午自然也看到了,哆嗦着张着嘴,扬起来的土都沾在了舌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撒手!”
王庚午充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使足了十成的力气,拇指几乎扣进了宝树的肉里。
刚才那一刀好像已经抽空了宝树全部的力气,他一下感觉身体轻飘飘酥麻麻的,甚至感觉不到王庚午像三根铁钳一样的手指带来的疼痛。眼睛上也像蒙了一层雾,只能模糊的看到王庚午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疑惑,又从疑惑到惊恐,嘴唇哆嗦着:
“怪四...十足的怪四...”
“嘭!啊——————”
尖叫是一个女人发出来的,胆子稍微小一点的都在这声枪响之后号丧起来,胆子大的也是一脸铁青,完全乱了方寸,王庚午钳制着软绵绵的宝树,像跳舞一样的快速转动,发了疯一样的找那个这时候开枪的混蛋。
“大大大...大哥!”混蛋不打自招,原来是早早出来的瘦子,他端着一杆汉阳造浑身已经抖成了一整个儿,说话时上下牙齿磕碰得简直要咬到自己的舌头:“快快快撒咧他呗,这似个怪物啊!”
“闭嘴!”
烟尘渐渐散去,四周人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他们中有些保持着怪异的姿势,却恢复了绝对的安静,瞪大眼睛张着嘴等待着王庚午做出决断。
怀里的宝树并没有昏迷,但软踏踏的,王庚午觉得出如果不是自己支撑柱他甚至都无法保持站立,已经完全失去了攻击性。看了看四周坍塌的房屋,叹了一口气。
王庚午撒开宝树,宝树失去了倚靠马上摊到在了地上,不等周围的一众壮丁端起枪械,王庚午一摆手,提起宝树的领子,朝旷野走去。
...
“咳...咳...”再等宝树清醒过来,只见夜幕四垂,举目看不到聚落的影子,可见已经是走出了老远,王庚午点了一堆火在一旁,正在烤着什么东西。
“后生你醒咧”
宝树惨然不语,他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方才众人的喊杀声听得清清楚楚,想来师兄弟之说是确凿的,这老碎嘴子是念在师门之情,想在无人的地方亲手解决了自己。
宝树刚缓和过来,直觉一股热风朝面门横扫过来,他倒抽一口凉气闭上了眼睛,焦灼的热气烘烤着他的脸,他一瞬间脑子像走马灯一样的闪过各种的画面,从小时候自己偷过隔壁王奶奶的文胸到逃出之前武老头宛若神明一般的背影,全部在他眼前闪过,仿佛还是热气腾腾的...最后他想:这碎嘴子,杀了也就一刀杀了,非要拿火烤,怕不是要学商纣王的炮烙之刑吧,那可受罪受大了,诶?怎么这炮烙的味道这么香,是不是我的肉已经被烤熟了....
“你吃不吃,不吃饿撤走咧...”
宝树睁开眼,横亘在眼前的是一块拳头大的烤红薯,表皮已经烤的焦黑裂开,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薯肉...
宝树没有一秒的犹豫,一口咬到了红薯上,连皮带肉撕咬下一大块,接着被烫的呜哇乱叫。
他这几天一直被本能的情绪带着走,他太饿了。
“慢点吃嘛,饿吃完咧,木有人和你抢”王庚午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宝树梭哈着,薯肉在他的牙齿间翻滚,边吃边说:“这就是我的断头饭了吧?”
“噫你这个瓜娃子,吃饭就吃饭,可不敢胡说尼,吃完饿带你回去和大伙儿道个歉,娃娃嘛,谁能和你动真格的”。
“我可是动真格的了...”宝树没有底气的说。
王庚午挠了挠头,显然也觉得不好搪塞过去,使劲儿的嘬了几下牙花子,一拍脑门儿不耐烦的说:“哎呀!饿们是土匪,不记仇滴,记仇咋个当土匪嘛”
“我看你们那群人有老有少,不像是土匪..”
“噫你这个瓜娃娃!还管起饿们来咧!”
宝树不说话了,专心的啃着红薯。
“饿跟你说尼,饿们人可多咧,马上要被真正当兵滴收编咧,胖子那批以后就吃官粮,饿可能直接进到外五族咧!”
“什么外五族?”
王庚午明显愣了一下,说:“你师父木告诉你?那你是咋劈开山滴?”
宝树心说什么跟什么呀,这和告诉不告诉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个‘外五族’是武功绝学‘力劈华山’的口诀?
王庚午隔空指点:“你滴身上,有一股气。”
宝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发现是自己的腰子,赶紧捂住了。
王庚午气急败坏:“瓜娃娃!不四那里,全身都有嘛,不单是你,饿也有,胖子也有,孙婆姨也有,狗剩子也有....”
宝树赶紧挥手打断了他,他丝毫不怀疑这碎嘴子能把整个山寨的人都盘点一溜够。
王庚午接着说:“这个说法玄乎滴很,这四你滴命,也四一种...力量,四可以修炼滴,修炼他滴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叫啥..‘脉’”
宝树费劲的听王庚午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讲,总结出一个意思:他们活在武侠小说里。
他接着就说出了这个想法,王庚午直摇头:“可不四可不四,武功那能比那脉嘛,可复杂多咧,他能让你上天入地,喷水吐火!而且武功四个人都可以练,脉象只能是天然滴,你爹你爷留给你滴。”
“世袭?”宝树突然想到这个词。
“啥席子嘛,不四,饿也解释不清楚,就是看你是啥人,干过啥四情,时间长咧才有很小滴可能会长出来”
“长出来?”
王庚午把狗皮帽子摘下来挠着脑袋,一边翻着白眼,很费劲的样子,他的头发很短,几乎是贴着头皮的那种,宝树眼见着白色的碎屑像雪花一样的飘洒下来,赶紧恶心的把屁股往后挪了挪。
“有咧!”王庚午突然一把把狗皮帽子扣回到脑袋上:“你养过猪木?”
喵喵喵?
“就比如,饿是说比如哈,一伯(百)头猪里,有一只能长长毛滴猪,长长毛滴猪,根据长毛的颜色,纯黑滴能飞,纯白滴能挖地,黑底白花滴能喷水,白底黑花滴能吐火!”
宝树被他奇妙的比喻所折服,哑口无言的楞在当场,红薯都忘了吃。
“猪得配种啊,两只长毛猪配出来,差不多还是长毛猪,但颜色就说不准了,普通的猪干过一些事情,比如吃过一个完整滴地瓜,也有可能变成长毛猪。”
宝树被一口噎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但不四每只猪吃地瓜都能变成长毛猪,变成咧花色也不一定一样,总之复杂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