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因为她的警察身份?
一定是!
朱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走进电梯,朱冰没摁键,许舒窈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电梯门关上,久久未动。
许舒窈笑:“你有洁癖?”
稍稍平静下来的朱冰微楞,须臾后苦笑着点头:“算是吧。”
许舒窈:“干你们这行的,有洁癖的人应该不多。”
朱冰浅浅地叹了口气,以为许舒窈与自己扯闲话,他无奈得很:“谁说不是呢。”
“像你这样有洁癖的人如果做了什么事情,应该会把指纹擦干净吧?”
说话间,许舒窈靠近朱冰,她的声音低了几分:“还是说其实你并没有洁癖,你只是不想在这里留下指纹?”
“警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冰陡然加重了语气,几乎失控。
“字面上的意思。”
许舒窈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她抬手摁下一楼,微笑:“下一楼,对么?”
朱冰气鼓鼓的看着许舒窈,没应。
电梯的数字从三慢慢往下,数字变小,朱冰再不想与许舒窈搭话。
身后的许舒窈宛若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他的身上。
“你这假肢安得挺不错的。”
朱冰如遭雷击,他脸色发白,紧紧咬着牙齿,右手下意识的贴近右腿外侧。
许舒窈静静地看着朱冰变化莫测的脸,勾唇冷笑:“看模样,假肢应该装了很多年了吧?”
“如果只是一两年没办法将这腿用得和真腿差不多。”
“这和你无关。”
简单的几个字几乎是从朱冰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有预想中的刨根问底,许舒窈浅浅笑了,她点头:“的确是和我无关。”
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
朱冰没有要往前的意思。
许舒窈别有意味地看着朱冰:“请吧,还是说你不想走?”
即便不看许舒窈,朱冰也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的脸上一定又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朱冰回头瞪了眼许舒窈才缓缓走出电梯。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分明平日里早已将假肢用得和左腿无二。
但经过刚才许舒窈那么一说,朱冰竟觉得自己的右腿再也使不上力。
朱冰前脚离开,许舒窈立即找马亮跟了上去。
马亮听说许舒窈让朱冰放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舒窈姐,朱冰现在可是嫌疑人,他如果跑了的话……”
“就是担心他跑,所以才让你跟上他啊。”
许舒窈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她说:“马亮,你可得快点跟上,若是跟得慢了,说不定人真走远了。”
马亮闻言,也顾不得问东问西了:“那我跟上去直接将他带回来吗?”
“不必。”许舒窈淡笑:“咱们现在也没什么证据,你盯紧点就是了。”
马亮激动非常:“舒窈姐,你的意思是……”
“赶紧出发吧,现在人还走不远,记得随时关注他的去向。”
许舒窈轻声打断马亮,她打了个呵欠:“我去看看另一个。”
当电梯门在三楼打开的时候,许舒窈与刚从审讯室走出来的徐明峰碰了个正着。
徐明峰不认识许舒窈,所以他几乎没有看许舒窈一眼便走进了电梯。
许舒窈想叫住他,可转眼便瞧见审讯室门口肖枫似笑非笑地冲着自己够了勾手指头。
你当叫狗呢!
许舒窈没好气的走上前去,开门见山地问肖枫:“都问清楚了么,怎么就放他走了?”
“你不也把朱冰放走了。”肖枫淡淡开口。
起先许舒窈还纳着闷,此番听了肖枫的话,茅塞顿开,她撇撇嘴,不服气:“朱冰和徐明峰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肖枫似乎笑了:“你感觉他们不一样?”
“不是。”
许舒窈摇头否认:“我承认目前为止,朱冰的确有嫌疑,但是在刚才的审讯过程中,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杀害苏茗的凶手。”
“哦?”
许舒窈说:“我问他知不知道苏茗有三个男朋友的时候,朱冰的反应有些古怪。”
人的表情会透漏出很多信息。
当许舒窈说苏茗同时还与另外两个男人交往时,朱冰虽然表现出了足够的震惊和愤怒。
但在震惊愤怒之外,许舒窈察觉到他的表情里出现过鄙夷这种神色。
朱冰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尽管鄙夷的神情在朱冰脸上转瞬即逝,还是被许舒窈收入眼底。
一个人为何会对心爱的女人出现鄙夷的情绪。
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肖枫盯着许舒窈,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朱冰知道苏茗背着他与其他男人交往?这样说来,他不是更有嫌疑了么?”
“并不。”
许舒窈摇头:“我承认在看到朱冰面露鄙夷的时候,我也认为他有嫌疑。但后来当我说现场发现他的指纹的时候,朱冰的反应让我相信他的确没有出入过案发现场。”
“哦?”肖枫看她,显然在等着许舒窈接下来的话。
“他的反应很激烈,这种激烈是本能而绝不是撒谎,或者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刻意演出来的。”
许舒窈说罢,觉得这样说出来没有太大说服力。
她犹豫着要不要将心里头那套表情控制的说辞讲给肖枫听。
转念又觉得,肖枫身为刑侦队长,但凡对心理侧写有一点研究,都该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于是,她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耐心等待肖枫的回应。
短暂的沉默过后,肖枫的嘴里吐出轻飘飘的两个字:
“是么?”
许舒窈有点意外,肖枫这反应究竟是认同还是不认同自己的说法?
“徐明峰和苏茗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许舒窈很意外,不是说朱冰么,怎么扯到徐明峰去了!
难道肖枫认同自己的观点了?
她狐疑看向肖枫:“什么?”
“苏茗给他钱,他陪着苏茗白天在外吃吃喝喝,晚上一起睡觉。我这样说,你理解吗?”
理解,怎么可能不理解!
许舒窈心说自己又不是傻的,肖枫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哪里会不懂。
她微微蹙眉:“可苏茗家境不是一般么,从哪里来的钱……”
“钱应该是从张昊哪里来的。”
许舒窈闻言,想起资料上的内容:“那个还未出现的男朋友?”
肖枫点头,淡淡地看着她:“案发现场虽然有徐明峰的指纹,但指纹在一个空了的手机盒子里,换句话说……”
“我明白了。”许舒窈打断他,她了解了肖枫的意思。
既然苏茗和徐明峰是那种关系,送个手机给他再正常不过。
看样子徐明峰应该只是收下了手机,手机盒被苏茗带回租房了。
许舒窈想起马亮说现场提取到了朱冰和徐明峰等人的指纹,不觉起疑:
“那朱冰的指纹是从哪里提取到的?”
肖枫看她,笑道:“你不是挺会猜的么,不如猜猜?”
许舒窈脑子没反应过来:“这怎么猜?”
话刚说完,便看到肖枫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
她立即收敛了脸上的虚心求教,目光凌厉:“肖队。”
肖枫旋即也收敛了笑意,他看她一眼。
一眼,宛若千年。
眸光所及之处的女人依旧温婉,只是她已不记得他。
“你在看什么?”
感受到肖枫的目光莫名变得温柔,许舒窈不禁蹙眉。
她往身后望了一眼,空空如也。
许舒窈看着空荡荡的身后,有些恍惚。
肖枫刚才的眼神里有太多情绪,但他太会隐藏,她看不透。
“朱冰的指纹是在一个避孕套的包装盒上提取到的,而包装盒是在垃圾桶里发现的。”
许舒窈被肖枫拉回现实。
他接着说:“同一个包装盒上提取到了两个人的指纹。”
许舒窈问:“张昊的指纹也是在包装盒上提取到的?”
“对。”
朱冰、徐明峰以及还未出现的张昊,这三个人与死者都是情侣关系,在避孕套这种东西上提取到指纹,再正常不过。
如果只是这样的指纹,根本不足以成为三个‘男朋友’就是嫌疑人的证据。
许舒窈咂摸不过味儿来,又问:“避孕套怎么会在女生的租房里?还有朱冰他不是说没有去过租房么?”
话刚说完,许舒窈便有些后悔。
本就是苏茗的东西出现在她自己的租房里毫不奇怪。
至于朱冰的话……
是人都会撒谎。
尤其在这种关乎自己命运的事情上,大部分人都恨不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说谎实属情理之中。
“你让马亮给我的资料我看过了。”
许舒窈重整旗鼓,她翻开资料夹里的照片:“这个脚印你觉得是朱冰的,对么?”
照片里的血脚印与常人脚印有所不同,左脚清晰,右脚明显比左脚模糊几分。
这种情况一般会出现在右腿有残疾的人的身上。
肖枫似笑非笑地看她:“这个问题我想刚才你已经确认过了。”
许舒窈忍着心里想要问候肖枫的冲动,笑笑:“你对我还真是了解!”
起初,她看朱冰走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并未做多猜测。
直到联想到肖枫特意让自己看的照片时,她忽然觉得或许朱冰的右脚应该是假肢。
而朱冰的反应毫无疑问的证实了她的猜想。
肖枫微笑:“一般了解。”
许舒窈懒得理他,她皱眉:“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朱冰的脚印怎么会出现在现场的……”
肖枫难得的对许舒窈提出的问题来了一丝兴趣:“你不觉得朱冰就是凶手么?”
“他?”许舒窈嘴唇微动,漏了一丝轻笑。
“他不会是凶手。”
说这话时,许舒窈目光灼灼的看着看着肖枫,不信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肖枫果然不意外。
他说:“正因为他不太可能是凶手,所以你让他离开,我没有拦。不过……”
许舒窈昂起脖子看肖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即便我不让马亮跟踪他,你也会派人跟着,对么?”
“对。”
肖枫凝着许舒窈,说:“现在我们连死因都还没弄明白,为了以防万一……”
许舒窈明白了,她打断他,道:“如果不出意外地话,应该是中毒。”
“甲醇中毒?”
肖枫说这话时,一如在现场时说出‘蕈状泡沫’时的平静。
他又说:“那杯喝了大半的红酒里应该还有残留。”
“红酒?”
许舒窈没心思去理会肖枫为何明明已经有了猜测却不愿说出来的缘由了,她挑眉:“你的意思是有人将甲醇混在了红酒里。”
“对。”
肖枫点头后又微微蹙眉:“只是有一点很奇怪,甲醇有刺激性气味,一个嗅觉正常的人只要闻见了味道都没理由还会将酒喝下去的。”
“指不定人感冒了呢?”
许舒窈不以为意:“或者她对气味不敏感更或者干脆就是有鼻炎之类的。”
本是随意回答的一句话于肖枫而言无异于醍醐灌顶。
案发现场客厅肮脏杂乱,异味很重。
但死者却偏偏在这样的环境中如常生活,这或许真的与嗅觉灵敏度有关。
思及至此,肖枫看着许舒窈的目光不由加深了几分。
许舒窈对肖枫的心思完全不知。
在她的仅存的记忆里,自己对毒物类的东西没什么印象。
她问:“甲醇这东西容易拿到么?”
如果真如肖枫所言,或许他们可以从毒物源头下手。
肖枫收回心思,无奈叹了口气:“很容易,一般的化工商店都有卖。甲醇主要用于生产甲醛,我这样说你能够明白吧。”
许舒窈一言不发。
甲醇她不知道怎么用,甲醛她倒是知道的。
如果苏茗真是甲醇中毒身亡,那要找到甲醇源头,无异于大海捞针。
许舒窈觉得头大。
在这个案子里,线索似乎总是有了又断了。
她垂着头,心说自己以前有遇到过这么毫无头绪的案子么?
肖枫瞥了一眼许舒窈,他顿了顿:“还是可以从个化工用品店销售记录进行排查。或许有发现也不一定。”
“这样也好。”
许舒窈点点头,觉得肖枫大概是在安慰自己。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安慰!
许舒窈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我可以去法医室那边去看看么,眼下没什么线索,我觉得或许在死者身上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没有回应。
迟迟得不到回应,许舒窈觉得不对劲。
她盯着肖枫,发觉虽然肖枫的目光是看着自己的。
但很明显,他在走神。
“肖队?”
“你叫我?”
肖枫反应过来,他张口:“你之前说你是在太平间醒过来的,那里有监控么?”
“什么?”许舒窈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还是依着感觉回答:“没有。”
“是么?”
“怎么了?”
“没什么。”
肖枫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咱们回家吧,舒窈。”
在案情进入死局的时候回家?
她明明都说了想去法医室看看的,难不成肖枫压根没听见自己说了些啥?
许舒窈不可置信的看着肖枫,她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肖枫面无表情的脸,冷声道:“肖队,这个时候难道咱们不该是利用咱们手上的线索……”
话说了一半,许舒窈怔住。
剩下的质问说不出口。
她听到他说‘舒窈’
还听到他对自己说“回家吧。”
舒窈,咱们回家吧。
这样的话,为什么她可以习以为常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
“之前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不似先前的讥诮,这一次,肖枫是情真意切的关心。
许舒窈有点恍惚,肖枫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有点方。
自个儿和肖枫不该是对头么?
怎么她还听出一点点情愫出来了。
她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倒是肖枫朝着她张开双手。
这样的怀抱应该是温暖的吧。
迟疑不到半秒,许舒窈被肖枫揽入怀中。
阳光般干净舒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