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岛原本比人们现在所能看到的要大得多,不过究竟有多大没人知道。如今的伯瓦鲁托人也只能通过史书上寥寥几言的资料在脑海中重新构建当年那个庞大到史无前例的沧溟岛。
据传说现存的沧溟岛只是当年那个大沧溟岛面积的三分之一,而其余三分之二全都下沉到汪洋大海之中再无踪迹。
伯瓦鲁托的牛队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缓缓行进。鹿屏双手把住牛角稳稳地坐在牛背上,现在她只能从左右牦牛驮着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皮货中感受到微弱的苍石寨的气息。
在鹿屏的身边有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为她牵着牦牛。这个人叫鲸云,是这支队伍中年纪最大的。他的两鬓微微有些发白,看起来不到六十的样子,还算不得是年长,不过对于平均年龄在四十左右的宿银者来说的确是不小了。
鲸云的背上同样压着像小山一样货物,不过他的步伐仍是很灵巧,作为一个老宿银者,超凡的耐力和过人的体力是必不可少的。
鲸云一边在前面牵着牦牛一边用雪原语给鹿屏讲述着沧溟岛的故事:“据说导致沧溟岛下沉的是一次空前的地震,不过书上对此事没有记载,所以也可能只是个传说。”由于长年的行商,他的雪原语说得还算流利,至少不至于让鹿屏听完想笑。
“那有没有人曾到海底探寻那些沉没的遗迹?”鹿屏问道。
“很久以前有一帮乞丐,大概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替大财团捕捞海底的宝藏,顺便也接一些打捞沉尸的活儿。”鲸云说道:“这两种活儿虽然钱赚得快但可都是玩命的事儿,活着上来的也就算了,有多少人都因此葬身鱼腹。后来那帮乞丐突然发达了,也不知道是在海底捞到了什么宝贝,还是什么缘故,从此之后反而当起了海盗。”
鹿屏笑了笑说道:“那跟乞丐不是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从别人那里要钱花,只不过当了海盗之后没人敢不给罢了,还不是一个德性。”
“哎——那可不一样。”鲸云一抻长音:“沧溟岛的海盗可不是寻常海盗所能相比的。自古以来整个伯瓦鲁托城就是大财团联合海盗一起统治的,海盗的势力可想而知。”
“没想到那群要饭的乞丐竟然麻雀变凤凰了。”鹿屏说道。
“他们倒是没变成凤凰,不过是用不着要饭了,他们的子孙现在可真成凤凰了。”鲸云说道:“我们布雨财团曾在伯瓦鲁托说一不二,现在也得看海盗的眼色了。”
“那不就成土皇帝了么?”鹿屏说道。
“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迎面的风中夹杂着地上的白雪打在人们的脸上,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沙漠中被黄沙劈头盖脸的拍打,难以睁开眼。脸上的刺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麻木,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力有所减小的缘故。
鲸云一边讲述着沧溟岛上古老的故事一边回忆着童年。“不过这群海盗还是挺讲道义的,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城中百姓的供奉就还是要保护一下他们免受海盗的侵扰。”
“他们不就是海盗么?”鹿屏问道。
“大海上还流窜着很多没有组织的海盗,他们大多单独行动,抢劫一些渔民,甚至是杀人越货。”鲸云说道:“而大海盗们得知有百姓遭难就会前去说服那些犯了案的小海盗,要么将他们收编,要么就杀掉然后丢到海里。”
“哦?那还真有些侠义。”鹿屏笑到。
鲸云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而那些小海盗也大多是为了糊口才铤而走险,能够被收编自然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谁也犯不上因为这点事儿逞能丢了小命。慢慢的沧溟岛的治安也在海盗的维持下越来越好。”他嘴唇上的胡须挂着厚厚的白霜已经僵硬得像珊瑚礁一样。“所以说沧溟岛的海盗也是亦正亦邪,不好评价。”
鹿屏若有所思,她开始对鲸云口中的沧溟岛有些好奇,不过还算不得向往。
太阳西下,夕阳投射到雪地上使得整片雪原都泛着金灿灿的光芒,而此时这些宿银者更像是宿金者。牦牛们反刍着胃里的草料,嘎吱嘎吱嚼得嘴角满是白沫,无论周遭的风雪有多猛烈,它们依旧是一副悠闲的懒散模样。大概它们真的很享受这场特殊的旅行。
与其说是旅行,又更像是修行。
豹叟等人早已醒来,他们也不过是打了个盹而已,因为无论是谁擅闯皎族的猎场恐怕也难以睡得踏实。而现在,月黑风高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几个人藏身于松树林中,一个个手中紧攥着长矛钢叉,在耳边略过的风中辨别着猎物的脚步声。就连小潘子也竖起了耳朵瞪圆了眼,他屏住呼吸毫不马虎。
豹叟的耳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他闭着眼紧皱着眉头,声音就在林中的不远处,而且这窸窣声时断时续,不像是黑熊等大兽的脚步声那样沉闷。“大概是只离了群的羚羊。”他暗自想到。想到这豹叟睁开双眼,一伸手接过了桑暮递过来的长矛。
豹叟握着长矛,这矛头处淬着毒,借着昏暗的月光可以看到矛头透着一层幽幽的绿光。他再次确认了一下猎物的所在位置,猛得一转身,手臂顺势一甩,随后那根长矛便如箭一般被射了出去,动作之快就像是疾驰的猎豹。小潘子只觉得眼前豹叟身形一晃,甚至都没看清那把长矛是怎样被射出去的。
长矛略过松树林,回应的是一声闷响。豹叟点点头,不出所料应该是一击致命。他抬手叫来有些发愣的小潘子然后示意他前去把猎到的野物背回来。
“记得扛回来,别在地上拖,以免发出响动被人察觉。”豹叟将嘴贴在小潘子的耳边小声嘱咐道。
小潘子点着头小心翼翼的向树林深处走去,他手中紧握着一把短匕首,一旦发现猎物一息尚存便动手将其结果。
他小心的迈着步子,甚至没能踩碎地上落满的干枯松针。他隐约发现前方的地上有一团黑影,旁边还立着根豹叟刚飞出去的长矛,小潘子见眼前的那团黑影一动不动,心中暗喜豹叟得手。
猛然间小潘子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脖子后一凉领口发紧,竟被人抓住后领提了起来。
“鬼啊!”小潘子吓得魂不附体,也不管会不会招致皎族哨兵的注意,他一声惊呼后腾空的双脚开始乱蹬起来。
“胆子不小,夜半三更敢越过界限到皎族的猎场偷猎。”小潘子的脑后传来一人恶狠狠的声音。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猎场。”小潘子强稳心神辩解道:“你们强取豪夺好不要脸!”
“叫你他妈的嘴硬!”提着小潘子的那人抓着他的后领轮起来便往一颗松树上撞去。
这松树足有海碗的碗口粗细,树皮斑驳扭曲勾勒分明。小潘子只觉得耳边风声响过,便一头撞在树干上,顿时眼前一花脑袋嗡嗡直响,热腾腾的血从额前淌了下来。
不远处的四人见此情形也都大惊失色,慌乱中豹叟立刻抽出背后的弓箭想要反击。只听那提着小潘子的黑影冷冷地说道:“你们几个胆敢再动一下我就摔死这个小崽子!”
“别管我!快逃快逃!”小潘子满脸是血嘴里仍大喊着。
“我让你逞英雄!”那人咬着牙说着然后抡起小潘子照着树干砸去。
“砰——”得一声,松针落了一地,小潘子哪里还经得住这样一撞,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即昏死过去。
苍石寨中的疫情似乎没有天葵姬设想的那么严重,大多数人也都在素罗山药物的维持下稳定住了病情,只是少数上了岁数的人由于自身体质较弱变得虚弱不堪,但至少病情不再恶化。
田婶子喝下野狼皮送来的汤药咂了咂嘴:“一股泔水味儿。”这几日喝了几副药后她手臂间的血痕虽没消退,不过身体的确轻松了不少。
“你得忍着点儿,良药苦口嘛。”野狼皮说道。这几天可把他累坏了,走东家串西家的去送药忙得不亦乐乎,好在那条受伤的右腿已经康复不然可真是雪上加霜。对于野狼皮和他母亲的精心照料,患病的苍族人似乎依旧是不太领情,但却不再是往常一脸嫌恶甚至像见了催命鬼似的神情。
田婶子皱着眉将药碗放下然后擦了擦嘴角:“它倒是不苦口,但它让我害口。”她撇着嘴,蜡黄的脸也有了些精神。“半个月前趁伯瓦鲁托的商队还没离开我见了下他们的把头鲸钟,托他给鹿屏带了几匹上好的龙都丝绸,留着等到了沧溟岛上给她做几件好衣裳。”
“龙都丝绸?你从哪弄来的?”野狼皮问道。
“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有养蚕的地方,这东西天上不掉地上不长,当然是我花钱买的。”田婶子说道:“不过也是好久之前买的了,我也忘了是从谁那搞来的,料子是好料子,但大雪原里哪有穿丝绸的机会,再这么放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当年我买这些料子也是想有朝一日能回伯瓦鲁托时穿的,可是现在看来估计是没机会了,索性就都送给鹿屏吧,小丫头穿上漂漂亮亮的也不枉费我这几批上好丝绸。”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手臂上涂着天葵姬送给她的那瓶琥珀色的药膏。
野狼皮听见鹿屏这两个字,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也故作镇静的嗯嗯啊啊的回应着。
田婶子用那对犀利的小三角眼撩了一下也察觉野狼皮神色有些不对便岔开话题继续说道:“当然我见鲸钟也不光是让他带那几匹料子,顺便也打听了下当年伯瓦鲁托瘟疫的事儿。”
“嗯?他怎么说的?”野狼皮抬起头问道。
田婶子扯了条棉布将胳膊包好说道:“具体他也没说太清楚,毕竟那个时候他也小记得也是含含糊糊,他说那个时候的伯瓦鲁托的疫情相当严重,每天都要死好多的人,不是病死就是被碎屿财团的人抓去烧死。听说碎屿财团的家长为这件事也伤透了脑筋,后来还亲自跟着宿银者来了趟大雪原,再后来等他从雪原回到沧溟岛以后没过多久疫情就化解了。”
“大雪原里有破解疫情的法子?”野狼皮问道。
田婶子用手扶着额头:“估计是去素罗山了,不然大雪原里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可是外族人上了素罗山不都是有去无回么?”野狼皮有些疑惑。
“能做了碎屿礁氏的家长绝对不是等闲之辈。”田婶子说道。
“难不成他是素罗山的人?”
“这倒是不可能。”田婶子说道:“不过以碎屿财团的实力,钱能通神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吧。钱都能通神,更何况素罗山人还不是神。”
野狼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听完田婶子的话反而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听鲸钟说碎屿财团在这几十年内一直连任掌管伯瓦鲁托,直到八年前才卸任换作别的财团。”田婶子说着脸上满是轻蔑:“料想也是借助了不少海盗的力量,狐假虎威罢了。”
“碎屿财团的那个老家长还活着吗?”野狼皮问道。
“已经不在了,当年我还在伯瓦鲁托的时候他就已经六十多岁了,要是活到现在估计得一百多岁了。”田婶子说道:“不过听鲸钟说,他也是前些年才去世的,当时整个伯瓦鲁托也轰动不小。不过这老家伙在位期间的确是心狠手辣,手底下也有不少的人命,死了也罢。”
“那婶子你是哪个财团的?”野狼皮看着田婶子笑了笑有些好奇。
田婶子撇着薄嘴唇脸一沉:“四大财团可是贵族,我哪有那么好的命,不过是寻常老百姓而已。”她很自然的说到,但其实是在撒谎,只不过苍石寨中除了大修行者再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大修行者很显然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不出田婶子所料,野狼皮信以为真。
“这么说来当年消除伯瓦鲁托疫情的法子不在沧溟岛而在大雪原?”野狼皮说道。
“而且应该就在素罗山。”田婶子说道,她那双小三角眼微微瞪着很是认真。
“如果苍石寨的瘟疫同当年伯瓦鲁托瘟疫是同一种那么就可以在素罗山上找到消除瘟疫的办法?”野狼皮道。
“是的。”田婶子的眼睛紧紧盯着野狼皮:“可素罗山我们是上不去的,我不能,你也不能,我们都不能。”她那刻薄的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
野狼皮被她笑得有些心里发毛,他明白了田婶子的意思。
“她真是这么说的?”
在苍石寨边缘的一个小石屋里,天葵姬看着儿子有些不可思议。“我可从没听说过这件事,而且医书上也没有记载能医治这肺瘟热的药方。”
野狼皮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屋顶:“田婶子说是伯瓦鲁托人告诉她的。据说伯瓦鲁托人从大雪原回到海岛以后瘟疫就消除了。”
“那也不能证明是素罗山的力量啊。”天葵姬小心的煎着药,瓦罐中升起的药味在屋中弥漫。“去把窗子打开。”她说道。
野狼皮起身来到窗前,只觉得药味刺鼻,他打了个喷嚏,然后将窗户推开。
屋外干冷的气流扑面而来,但相比屋中刺鼻的药味又是格外的清新。他望向极目之处若隐若现的大雪山,那里永远充满着神秘,而对大多数苍族人来说,素罗山永远是一个令他们又恨又怕却不敢提及的地方。
天葵姬将煎好的药倒在一个个小瓦罐里然后盖上盖子,她嘱咐道:“一会你到西街送药,这个轻一点的罐子里只有半副药,你给李寡妇送去,她年岁大了身体弱,不能下太大剂量。其余两罐你送到小斜眼儿两口子家里。”说着她把药罐递给野狼皮然后坐到炉火旁自言自语:“如果真的是素罗山人消除了当年伯瓦鲁托的瘟疫,那去素罗山讨方子还真是非我莫属。”
野狼皮提着药罐已经出了门,天葵姬跟了出去还不忘再嘱咐儿子两句:“记得少说话,快去快回。”
她站在门前踮起脚看着远处田婶子的店,那里已经好久没有营业了,人们不得不去别的杂货店购置一些营生之物。夕阳下田婶子的店幌子也摘了,没有往日的热闹的人们,门前一片漆黑。
“呵,这个老狐狸。”
天葵姬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