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在任何国土都是很博人注意的传统,在遥远的东方,爱新觉罗家族从宁古塔出发,一路东上长驱直入,便骑着出产于立陶宛的汗血宝马跨过了吴先生镇守的山海关,统领了1000多万平方公里和众多不冻港的偌大领土。即使是在我们毗邻,以降水女神塞纳为标志的姐妹正接受着来自科西嘉岛的意大利人统治,这位小个子的军事家却在政治上耍起大手腕,所以,今天的波拿巴特家族也成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最大家族。
阿拉伯人是更为传统的族群,即使是能够代表阿蒙-拉神的法老家族,也更喜欢用俗世的代号来表现自己的地位。他们喜欢在第二个姓氏与第三个姓氏加上父亲与祖父的名字。
但这样做的后果显而易见,因为能够彰显阿蒙家族威严的名字就那么多,所以便有取巧的拉美西斯二世干脆与祖父同名。
欧内祖上便是有些阿拉伯血统,其实从他的样貌也不难猜出,高鼻梁略带弯曲,眼凹深,眉骨较高。
只是欧内既非来自于马穆鲁克的埃及,也不是奥斯曼统领下日渐离析的的阿拉伯国家,其实至于他的本名,欧内斯特.伊本.阿卜杜勒.劳伦斯,若不是我那天闲得无事,将他写在卷烟纸上,这样繁琐的名字我大概连读起来都觉得麻烦。
欧内的父辈是逃窜到大英帝国避难的,伦敦是比卡洛斯一世治理下的马德里更加安全的城市。
欧内的祖父大概是得罪了叙利亚的一位马龙派的主教,也许忘了缴纳天课。或者是开罪了一个跟随旭烈兀打到大马士革的德鲁兹人,我能如此猜测,纯粹是因为我登上过大帽山的经历颇令欧内新奇。
况且在戈兰高地,你总是要听听德鲁兹人的意见不是吗?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欧内来自阿尔及尔或者特黎波里,我可是听他提起过,在泰勒阿特拉斯山脉北麓,栖息在这里的巴巴里海盗后裔依旧多得很,实在难以排除他们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况且欧内也不是常说自己认识一位来自于法国的贵人不是吗?他便是多谢那位贵人的打点才有幸进入英国内陆。
此刻,来自于阿拉伯的欧内将那根铁锹重重地扎进那一堆煤炭之中,他单脚的橡胶长靴便踩在踏面之上,那双褐色的大眼睛便盯着我,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有些忐忑不安,大概是因为疏忽让不识字的欧内发现了信中的内容,
“但我并不了解这是否只是那位先生消遣我的方式”
“可是能够预付给你5镑的绅士应该不会做这样的恶作剧”。欧内反驳道,他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着急。
我想着,果然还是让欧内瞧见了,尽管他只认识买'白面包'时需要斤斤计较的'磅'或'镑'这个单位,但是却非常难缠。
“你说的对,但还是请你别声张出去”,我向他央求道,尤其不想让以约翰逊为首的那群筑路工人知晓。
欧内对我打了包票,“这是当然。”
也许我从心底并不想放弃这份较为稳定的工作,只是我再也忍受不了工头德鲁先生傲慢的态度。
我能感觉他轻视我们就如同对待他年轻太太的那只惠比特犬一般。
德鲁太太是位典型的美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便被浪荡的老鳏夫德鲁先生赎了回来。
只是每当披着一头金色的波浪卷发的德鲁太太在考文特花园游荡的时候,无能的德鲁先生便会怒不可遏,像只愠怒的老沙巴狗便会追打着那只无辜的幼犬泄气。
正如花枝乱颤的德鲁太太随手用青花瓷砸碎阳台上百叶窗的清晨,德鲁先生总会用他柄上镶银的手杖驱赶着我们上工,他的语气如此咄咄逼人。
“赶快动起来吧,杂碎先生们。”
或许是兜中的'维多利亚女王'给予我的自信,还有摆放在前路那触手可及的前程,我才能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至少我还有机会获得同唐顿伯爵家爱丽斯二小姐结婚的权利。
自从在礼拜日的怀特查佩尔教堂邂逅到那位披着粉色小坎肩的妙龄少女之后,她是坐在靠近主教下的那排长椅,她为十字架上的先生泫然欲泣的样子如此楚楚可怜,更像爱之矢一般扎进我的心底。
我对于爱丽丝小姐的爱从未涉及过她名下的财富,即使是爱丽丝小姐的未婚夫将有权替她打理久病不愈,随时都将撒手人寰的唐顿伯爵遗留下的财产,我爱慕得也只是爱丽丝小姐而已。
“欧内,如果你能替我保密,那么放工后,我会款待你一瓶黑啤酒,或许还有一磅的盐渍鳗鱼”,
我对欧内这样许诺道。
我分明看到他的喉结向上蠕动了一大截似要拒绝,只是快到牙关的时候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我浅笑了笑,实在了解他没法拒绝这远比礼拜日加餐更丰盛的晚餐。
只是到临近加班的时刻,打定好主意的我便向那守在门口,像只年迈的老狗那样昏昏欲睡的德鲁先生告了假。
“德鲁先生,我必须回家了。”,我朝他大喊着。
将手杖揽在怀里的他被惊醒立了起来,他的嗓子在轱辘着,就像煤炉上沸腾着的水泡,
“你说什么?盖兹比先生”,他的声音大了起来
“盖茨比先生,你要知道,鉴于你早退的行为,我会根据工厂的规定扣除你一些日工资,大概是3便士的样子”
“那就这样吧”,我随意地回了他一句,这是我第一次敢于顶撞他。
德鲁先生不停地在地面敲击着手杖脚垫,局促不安,但不了解该怎样处置我,只能目送我瘦削的身形远去。
我也去同房东哈德森太太打了招呼,在她家小花园外的院门前驻足了许久才得到她的召见。
哈德森太太并没有吩咐她家的女仆给我泡上一杯红茶,事实上,那位周到的中年女仆连炉上的水壶都烧开了,陶瓷杯具里也舀上了不多不少的一勺白糖,这是哈德森太太规定的用量,只是可惜这次会晤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端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哈德森太太斜着头,嘴角多多少少勾勒出一点和善的笑意,她尽量将那供自己享用的半杯'大红袍'放得远远的,
“盖茨比先生,听到这样的消息确实令我生感遗憾,即使在整个伦敦城,也很难再遇见你这样合适的租客。”
她的语气就这样戛然而止,大概已经忘记了自己所说的客套话,甚至都没有摘下她那镶着蕾丝花边的宽边帽,我只能瞧见她打了粉底的脸色。
“您大概并不会遗憾吧,伦敦都有389万人了,总有人不得不花大价钱租住我这半地下室的狗窝”,我跟她针锋相对道。
这算我小小的报复,因为哈德森太太在阔太太们下午茶聚会提起爱丽斯小姐时总会顺带上我,
“我曾听说租住在我家地下室的盖茨比先生很仰慕爱丽斯.唐顿小姐”
哈德森女士用白手套捂住嘴,简直不敢相信一向温驯的我会是这样的反应,
“若盖茨比先生你这样说话,未免就显得太无礼了一些,但我还是会预祝你一路顺风”
下午的时候哈德森太太来过公寓一次,但她提着很宽的荷叶裙摆很快就离开了。
她本来就只是来观看我是否会拐带走她的财产,但她只是站在门外快速瞄了一眼,一步也没有踏进来。
事实上,我的行李本就简单,没有任何贵重的财产,既没有带着编号的金怀表,也没有镶着金的文明杖。除了那一堆没有出版的手稿,诸如《小城故事》,《文明人的世界》,便只有这一套西装可以撑起门面。
dandy风的'三件套西装'已不再是现今最流行的服饰,但至少伦敦城的老爷们衣柜间还会备上好几套。
我只有一套从我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深灰色套装,黑色天鹅绒马甲,也算不上得体,只是这至少能让我在麦克文先生面前挽回一点小小的自尊。
等一切打理好我才意识到,我违背了与欧内的承诺。但我不是很畏惧他会向米德兰铁路的约翰逊告密,只因为欧内是我们冶铁厂最会明哲保身的老好人。
穿着体面的我脚步轻盈地走出了这条肮脏恶臭的巷弄。
泛着陈旧和铜绿的铜制门环正瞪着那双狮目怒视我,一位裹着黑色风衣的矮小男人低着头和我迎面撞上了,他并没有抬头,只是微微提了提黑色的毛呢帽子向我告了一声歉便行色匆匆地消失在黑暗的拐角处。
我蜷缩着头,手里仍然紧紧地攒着我的手提箱,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主干道霍克斯顿街上。
在'老古玩店'的昏暗煤油路灯下面,我将箱子揽在怀里,过了半天才叫停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
那车夫是留着小胡子的修长男人,四十多岁的他脱下帽子,很得体地向我鞠躬。
“先生,需要我载您一程吗?”
“我将去'巨大方式圆'”。
“等等,”我稍后便改变了主意,
“还是先去伦敦菜市场吧”
置办的物品都是由这位体贴的车夫替我全权代劳的,所以我会赏给他25%的小费,我只是想让他也明白我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绅士而已。
伦敦贫民窟的夜幕是没有尽头的黑。
我将约定好的黑啤酒和盐渍鳗鱼,还有额外的两磅咸肉堆放在欧内家没法完全合拢的木门前,透过泛着陈旧与腐朽的格子窗后面。
我能瞧见这一家三口挤在这10-12英尺的一间小房间里摇摇欲坠。
只是可怜的欧内小姐已经35岁还是独自一人了,身为家庭教师的她长得并不丑,只因为昂贵的结婚费用无法出嫁。
我快速地敲了敲门三下,便听见刚上工回来的欧内疲倦的声音,“请问,是谁?”
我没有作声,只是像只受了惊的金丝雀,脚步飞快地向着光亮的场所小跑去,我只想快速地逃离这现实的'乌鸦窟'。
我知道百蒙得锡街上那杆十几英尺高的昏暗煤气灯旁,一位亲切的马车夫正焦急地驱使着马车等待我。
我上了车,那辆马车便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