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于钟室之中显出身来,室内光线微弱,一片青黄。方源即刻松手,可仍是晚了一步,被杨婕妤抖手一摔,整个人纵飞出去,狠狠砸于钟室石壁之上。十余丈见方的钟室之内,嗡嗡大鸣。
他身子被石壁反弹,又狠狠地砸于对向石壁。他丹田一沉,压下身来,双脚钉于室面。室内音波一重一重激荡,冲击地方源身子摇晃不定,可他双脚仍是扎桩极稳。
杨婕妤极是惊奇,她自是知道自己这一甩手之力,本欲令方源摔个鼻青脸肿,吃些苦头。却未料竟被他生生卸去力道,竟然未有受伤。才数日不见,那蟊贼竟然变得扛打许多。观其体外劲气流动,好像丹田郁气已然打散,只是不知其中开了几室。
田开阡陌,纳气化种,这是踏入修行之路的初级门槛。大多凡人终其一生,便是止步于这门槛之外。
跨不进修者大道,无缘证长生,仙凡终有别。
方源定身之余,歪嘴一笑,才要言语;杨婕妤正凝望室壁,本已还鞘的背剑,噌地窜出剑鞘三指,剑芒绽射,杀气逼人,映得石室之内一片白芒。方源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婕妤妹子”几字,吞入腹中。
可他却又在那白芒将息之际,却忽地瞪大眼睛,身子跳向一边。
原来在他方才立足之地的旁边,有一副巨大骷髅架子,攀附墙边。方才刚入石室之际,光线暗黄,室内看不清晰。此际被杨婕妤剑芒所映照,尚才发觉。
长剑回鞘,杨婕妤定睛看去,那骷髅架子骨骼盈白如玉,似是人首蛇身,亦有上肢。身体盘卷,上肢双手叠放,头骨微垂。从其一身莹洁玉骨来看,生前赫然已达太乙金仙之境。
这钟室之内似有隔绝神识之诡异,否则凭借杨婕妤筑基期巅峰境的修为,刚才进入石室之际,便应已经发现室内骨骼。
二人此际已然适应室内昏暗,方源便自向着室内环视。在那室壁一隅,便又发现一副骨骼,常人大小,跏趺而坐,一把长刀横放膝上,刀鞘依然腐朽化去,唯余些许灰迹。刀身尤有凉意,如水波一般。杨婕妤亦即看去,竟是一件仙兵神刀,比自己身上所背这件神兵,倚天残剑,亦只落了一级。
此骨骼之旁,摆有一枚玉牌,方源凑至跟前,将那玉牌拿起看去,只见牌子正面磨刻有一副太阳图案,背面却是刻着一处小岛形状。
方源拿着玉牌回头望向杨婕妤。杨婕妤鄙夷地一瞥眼,仅次于无视的蔑视之貌。
他意态讪讪,将玉牌塞入怀内。又看向那把长刀,探手去抓刀柄。
方源自上次林间入定醒来之后,自觉力气极大,后又吞了龙珠,已然功力大增;再拿着那根竹棍削的竹枪时,便总感觉是用万钧之力捏着根鹅毛一般,无处发力。如今碰上一柄长刀,虽说刀身窄了些,略显修长,可用作防身总比那轻飘飘的细竹竿要强上许多。他便提起刀来。却未料,此际单手握着这长刀,竟是提它不起。那刀看着轻薄,却是极重,险些把他挣了一个趔趄。
杨婕妤自他背后看到他如此窘态,唇角沁出一丝笑意;忽地又冰起脸来,面若冰霜;只是双颊已露一片红晕。
方源双手握着刀柄,运力猛地一提,将那刀身抬起,尤是太重。他掂了掂刀身,极不趁手,重又将那刀丢向地面。钟室石板一层青黄光芒闪耀之后,刀身落地。他挠了挠头,重又向壁室扫去。却见那壁室另一角,又有一副骷髅,其身灿若黄金,头骨却是五色晶莹,流光溢彩。亦是跏趺而坐,双手叠放于腹,仰头望向石室穹顶。
传说之中的大罗金仙,半步成圣。
最后却亦是散道于此,仅余一副骨架。
仙路难行,何处不朽。
杨婕妤细眉皱起,走至那大罗金仙骨架旁,俯身捡起一块墨玉,拿起看去。却见那玉上几行篆文,寥寥数语。她苦于不识篆体,将那墨玉抛向方源,冷声道:“念!”
方源正顺着那金骷髅灿烂头颅所仰视方向,望向穹顶。闻得杨婕妤发声,慌忙双手一捧,接过墨玉。
他盯着那玉上蝇头小篆,辨识道:“此为死地,无生。独困百余万年,未觅仙界之门。将枯,食妖帝丹,续命三十五万年。日夜参洛河,仍未得神殿迹。后世者若出得此地,请归葬吾身于昆仑,留玉为谢。沧溟。”
方源读完,不觉愣住,心内狠骂了一句:“瓜皮!”。一百三十五万年,独困于此!你大爷的!一百三十五年后,爷都成灰了都!逗我玩哩!便是十天八天之后不被饿死,如我这般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百年光阴就要陪着这小辣椒于此地虚度了!小妮子,这一剑劈得,代价有点大呐!可比朱七七牛叉地多了去!
杨婕妤待他念完,嗖地御出背剑,向着墙壁刺去。那石壁嗡地一声,青黄发亮,音波荡了几荡,便即止息。
以她筑基期巅峰境修为,御起仙兵,猛地一剑刺去,竟是无法在那石壁留下丝毫痕迹。
她归剑入鞘,抬手一招,被方源放于地上的那把长刀嗖地飞入她手。
她双手握刀,运起全力,猛地一刀向那墙壁劈去。嗡地一声青光大绽,长刀同光芒碰撞一起。光芒散去后,那壁上仍是未有一丝痕迹。
她又持刀猛地向地上插去,噗地一声响声过后,青芒散去之际,那地面石壁亦无半点痕迹。
她猛地将长刀抛掷于地,望向方源,目光凶狠。想想便要同他一起长困于此地,面颊竟又红了起来。
方源正拿着墨玉,愣愣地,抬头向那石穹之上望去。
钟室穹顶中央,线条刻画牵连极简,所示乃是河图洛书。
方源博览群书,经义之学更是倒背如流,自然识得那图中所刻。且那穹壁上与坊间卜筮之书所绘河洛之图,并无差异。
他视线顺着那图书线条外延,继续向石壁看去。便见那壁上刻有一个个碗口大小的石刻体,其形若金石之篆,却又极其不同,如鸟喙虫爪,如山川物形。便是博古通今如方源,亦是识不得一字。但,他可判定,这是一种古文字。
杨婕妤平复心绪,亦如他一般,向那石壁之上图文观去。
方源四处看了半天,只觉得这些壁刻痕迹极旧,除了年代久远之外,并未有何异常之状。若是老大那腐儒在此,或能识得也未可知。方源对长兄虽是开口必是“腐儒”,但对他那一身学识,还是实打实地钦佩的。
他观那文字半天一无所得,便重又向那穹顶图刻看去。凝神望了半天,便愈发觉得那二图所绘点画,同一般河洛之图所绘点画,每每略有丝毫不同。
每一点线位置,距离比例,若不细看,定是发觉不了。
钟室光线青黄,昏暗不定,看得方源眼睛酸疼。他揉了揉眼睛,重又看去。渐渐地,那二图点画,便有了重影,模糊不定。
方源摇了摇头,再次观去,那重影此际竟若蚁虫爬动,延展极快,渐有一股宏大无际的荒凉气机传出。方源但觉头晕目胀,图书点画牵引的气机骤然迫人。他忙要转过头来,闭眼不看;却已是双目乃至心神不听使唤,已被那图画散发青芒及气机所深深摄住。
紧接着那点画大动起来。四周那些古体刻篆,亦已线条扭曲,若活了一般,拆做一笔一划,绽放光芒或青或黄或明或暗,嗡嗡鸣响着,皆都脱离石壁,一重一重,聚向石室穹顶;又自那穹顶,顺着方源目光,一股股涌入他识海中来。
每一笔画都重若万钧之力,若万马奔腾,山川崩裂,大洪倾泻,齐齐涌入方源识海。
方源头疼欲裂,急迫之际,他急忙“慢呼吸,缓换气,气沉丹田”,调匀呼吸,稳定心神,竭力抵抗那涌入识海的文字幻影。
那些点画古文字幻影重重扑入识海之后,他但觉识海间一股青黄光芒骤然大作,嗡地一声大鸣,他丢下墨玉,双手抱头,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叫。
杨婕妤转首向方源望去;正见一股青芒,闪入他识海,倏忽不见;他已是双手抱头,蹲于地上,龇牙咧嘴,痛苦不堪。
石室内那本就极其昏暗的青黄光线已皆不见,愈发暗了下来。
杨婕妤嗖地御出长剑,剑芒大作,室内白芒绽放。她却惊奇地看到,那本来极为诡异坚固异常的钟室石壁,在被剑芒绽放的气机刺激过后,竟然簌簌化灰,纷纷下落。穹顶,石壁,其上所刻图案古字,片刻之间,竟是皆都簌簌化灰,嗡地一声,轰然散去。
她二人于一片嗡鸣,光芒大放之后,已然现身观内;仍是站立于磬钟所置之处。只是那地上,再无磬钟,唯余一层粉灰。
三副骷髅骨,亦显现于面前。只是那妖骨和长刀主人之骨,因生前修为境界所限,失去钟室空间庇护后,重现观内时,仅支撑了片刻时间。其后,竟如那磬钟一般,化为尘灰,簌簌散落。一阵风吹过,便连灰迹亦无。唯余那副大罗金仙的身骨,墨玉及一柄无鞘长刀。刀身明亮如水,寒气逼人。杨婕妤拂手一卷,将那副大罗金仙道骨墨玉及长刀收入随身所带方寸物内。
现身观内之际,方源头疼渐就止住,只是此际仍是头晕脑胀。他站起身,挠了挠头,向杨婕妤讪笑道:“怎地一晃儿就出来了呢。是那牌子上说得,一百万余年,还有三十五万年,不是胡诌,绝不是。”
杨婕妤一声冷嗤。极蔑视几近于无视地瞥了她一眼。
方源嘿嘿笑道:“婕妤妹子,你这样,最美!”
杨婕妤勃然大怒,一拳递去,将方源打飞向破道观的墙壁。
便在此际,轰隆隆一声嗡鸣,震天声响自地下传至。道观之内,一道光柱直冲霄汉!
雾气涌出观内,涌入帝岭,涌入古镇。
也正是此际,那帝岭下古镇内,诸葛瑾手执蒲扇,闭目而立,猛地一声大喝:”师尊!小胖来助!”
他持扇直踏云霄,手中蒲扇,于九霄天际向下猛地一压!
天帝岭上那道冲天光柱被其硬生生压下!那蒲扇亦在光柱之下,连同诸葛瑾袍袖,一起化作飞灰。
九疑洞天处,天地间,旋转嗡鸣,隆隆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