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奔跑之际,只觉得那龙珠入腹之后胃中一片火热,血脉骤然鼓胀,心脏咕咚咕咚,跳动之声大作;一时间头晕目炽,浑身亦燥热起来。他边于林间疾速穿梭边调整呼吸,只是那炽热之感愈发浓烈,便如身处火炉之中。
他忙寻了一处隐蔽之处,放下竹枪大鲤,扎桩站立。一遍遍默念“缓呼吸,慢换气,气沉丹田。”,尽力使自己气息平复。随着呼吸渐缓,虽未如上次一般入定,但身上燥热鼓胀的气息却略有平息。热流于其浑身血脉之间流转不息,渐渐凝聚于他气海之内;宛若一枚气珠,于其气海之中旋转不定。
只是无论如何调息,那自胃部流化的热流,仍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烈;愈发源源不绝地循环于其浑身经脉气穴之中。他浑身愈发鼓胀炽热,此际恨不得去找那阿蛮狠狠对打一仗,哪怕是被她打也好,总比得过现在血肉鼓胀却无处发力。杨婕妤自是不敢去惹的,浑身仅余这么一丁点儿遮羞布,还远未达到如此赤诚相待的份儿。真去惹她,那绝对是杀头之罪;一剑削掉脑袋还是轻的,就怕会被乱剑剁碎。
思虑之余,他摒却站桩,于那林间空地处打起阿蛮那套拳脚来。
开始拳脚尚慢,但随着自己几拳凶猛击出,体内那炽热鼓胀之感似乎有了一丝着力泻力之处,竟然舒服了些许。他便拼力施起招来。随着出拳越来越快,拳脚间渐就虎虎生风,一股拳芒渐随其招式施展体外。林间那处空地内,渐就飞沙走石,枝叶飞舞。
此际他已忘却了躲避阿蛮,只觉得愈是挥拳猛烈自如,体内那股劲力热浪愈是有了宣泄之处。
林间一片残影,一百零八式降龙伏虎罗汉拳竟被他施展地臻于化境。他自幼本就极其聪慧,文字经义一事,向来是过目不忘;却未料血肉竟亦有一种强大记忆之力;被阿蛮捶打两次之后,迷糊之间,竟然渐就记起了那一百零八式拳脚。
附近树木被扫过的拳芒击打得残屑纷飞。只是方源仍是觉得出拳出招太慢;渐就舍去拳脚招式,对着身边大树树干,一拳一拳疾速直挥过去;完全靠着出拳速度和力度,嘭嘭嘭嘭,拳拳叠加。片刻之后,竟将身边合抱粗的一株大树树身,击打地生生削去半大个窟窿来。只是那一双拳头上,亦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树身之上,亦是红了大片。
只是那股皮肉之痛,已然要比体内血脉鼓胀浑身经脉燥热舒服多了。
他歇了拳,转了个方向,换作双脚轮踢。一脚脚残影下去,不消多时,那古树另一边,又被他踢出一个大洞。大洞之上,一片血痕。他的双脚亦是皮开肉绽。他停下双脚,又改作肘击膝击,肘膝皆都血肉模糊之后,他拼起力气,侧肩猛向树身撞去。几次撞击之后,那棵大树猛烈摇晃之下,咔嚓一声,自树身窟窿处断裂,轰然倒下,半侧着砸向另一棵大树树身。
大树倒下之际,方源双脚钉立地面,振臂一声大呼,宛若龙吟虎啸。声音响彻云霄,谷间嗡嗡而鸣。林间落叶簌簌。帝岭间,那些夜间觅食的走兽,竟吓得皆都缩肩垂头,伏于地上,一动不动。
山谷间,那湖边空地上,被雷电击得伏地不起的阿蛮,闻得林间长啸及那大树轰然倒下之声,嗖地自地上窜起,面目狰狞,再次向着岭林扑去。咔嚓一个巨大闪电,再次狠狠击打在她身上,将其击得倒飞出去,狠狠砸向谷间草地。她七窍之内,灰雾散出,已然淡了许多,但是劲气也是弱了许多。
方源停止呼啸,纵身而起,一步踏至树梢,向着那岭下谷间闪电余光看去,嘴角歪起,微微一笑。一声长啸纵下树梢,选准了又一棵大树,对着那合抱粗的树干,再次一拳拳一脚脚抡去。直过去一个多时辰,体内经脉间那股燥热鼓胀气象,才渐渐平复下来。此际已是被他抡断十多棵大树,岭间方圆百丈之内,一片狼藉。他亦是浑身皮开肉绽,幸得体内那股鼓胀之气护体,竟是未有伤及筋骨。区区皮肉之苦,已是比早几次挨揍的那种痛苦,差了万里之遥,天壤之别,大可忽略不视。
他已是精疲力竭,去远处寻到了大鲤竹枪之后,一屁股坐于地上,靠着倒下的树干,喘息不止。手中鲜血糊了那大鲤一身。腹内已是饿极,一动也不想动,靠着树干残枝渐就熟睡过去。
睡去之际,犹自念叨:“缓呼吸,慢换气,气沉丹田。”
他气海之中,那枚凝聚的小小气珠,随着其呼吸平缓,渐又化作气旋,旋转起来。迷糊之中,便感觉胃中那股炽热又起,一股暖流直达丹田气海,经脉气穴之间乃至浑身都暖烘烘的。眼皮发热发沉,迷迷糊糊,睁它不开。
便是在这迷糊之境,似入定未入定的状态之下,他腹中那枚龙珠,渐渐融化殆尽,化作气旋,运转于其全身经脉气穴,化作他自身精气。其气海上空那股气旋,渐就又凝实起来。月华亦化作一层薄雾,如水带一般,覆盖聚拢其全身,随着其鼻息,缓缓融入其体内。
被杨婕妤两拳强行破开丹田穴窍,又接连被阿蛮拳脚残酷至极击打;他丹田气海乃至全身经脉气穴所留下的内疾暗伤,本来尚需其真正踏入修行之道后,才能靠自身真气滋养慢慢愈合;此际在龙珠滋养之下,竟然完全康复。
龙珠完全融化之际,他身上自内而外,忽地光华大作。其身边那早已死绝的大鲤,鱼鳃之旁,各有三枚逆生的金鳞,被那光华牵引之下,嗡地一声自鱼身断去,嗖地钻入他靠近鱼身的左拳。六枚金鳞扎于拳背,覆盖其上,数息之后便隐于其血肉之间,同皮肤化为一体。他身上那些血肉模糊之处,竟缓慢合拢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这一切,方源虽是入定之态,却又能迷迷糊糊地感知。
数个时辰之后,天已大亮。方源醒转过来。体内燥热及经脉气穴之间的鼓胀,已完全化去。他只觉得精神抖擞,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抬起左手,微一用力攥紧,手背之上,六枚金黄大鳞便自皮肤显出,覆盖拳头,金光闪闪。他挥拳向着身边巨树残干击去,尚未多少用力,便是嘭地一声大响,那残树树干竟然被他击出一个大洞来。残屑纷飞,拳劲呼啸,将他惊得一愣。竟被那死胖子乌鸦嘴说中了,真是一桩机缘!他看了看左拳,松开拳头,心念一动,那鳞片便自动隐去,似是已经长于他左拳血肉之内。
他望了望身边那尾大鲤,既是可惜又是愧疚;可终是敌不过肠腹空空,拎起大鲤竹枪,向着岭下奔跑而去。
他先去岭林边缘草丛之中寻了衣衫穿上,又出岭张望一番,竟是没有寻见阿蛮那老巫婆。他此际早已猜知,这片碧湖和岭间林地乃是阿蛮禁区。但凡她略一侵入,便会惨遭雷劈。是以他便又退入岭间,寻思着待吃饱之后,再去找那老倭瓜狠干一架,一雪前耻。他提着陶缶去湖内灌满水,捧去岭间林内,架缶生火。又用刀子剖去鱼脏,湖水洗净了;想起那一片片金鳞妙用,竟没舍得刮去鱼鳞,将鱼肉一片片割下,投入缶内;边煮边吃,边吃边煮,边煮边又用残囊去湖边兜水过来添入缶中。如此一番饕餮,大半个时辰之后,一尾大鲤竟被他吃得干干净净,仅余下一副鱼骨及那缶内化不开的一层鱼鳞。
他用竹枪于身旁掘了个小坑,将鱼骨鱼鳞悉数埋入其内,方才提起竹枪走出岭来,向着远处那茅屋走去。
走至屋外,方源大呼道:“老倭瓜,快滚出来受死!你大爷方源,回来了!”
扯着嗓子吼了两声,阿蛮却并未从茅屋走出,整个谷间,只余他的回声。待进得屋内一看,阿蛮竟并未在屋内。整个谷间,又是空荡荡的,唯余他一人。他挠了挠头,讪讪而归,重又走入岭间那生火处,一屁股坐下。过了片刻,方才捡起家当背好,一步步向着岭腰走去。想起这段时日经历,竟是如梦一般,皆是挨揍的噩梦。只是最后因祸得福,得了龙珠好处,想想也是值了。他停住脚步,卸下家当,盘膝坐于山石之上,双手叠加于腹,抬首望向天空,愣愣出神。便想起那日在道观之内,杨婕妤也如这般盘膝坐着,面对大钟,背向观门。不知那小妮子这些时日怎样了,有没有走出这山岭迷谷。还有那两个怪老头儿,怎地忽就消失不见。又歇息一会,索性背起小包袱,一手拎缶,一手拎着竹枪,向那岭上走去。
常闻言川妹子绝美,只是那脾气之辣,赛过朝天椒。唉!一路走来,这荆湘之地辣子倒是吃了不少,也没觉得怎样辣呀!怎地这妮子竟然和朝天椒拼上了。便是一顿吃上一大盘朝天椒,也抵不过那丫头的狠辣哩!
同样都是山水俊秀人杰地灵之地,养出的美人儿,差别还是极大。湘妹子多情,川妹子辣;皇城潘西最最雍容大气,贵而不娇,娇而不媚。
文凤,杨婕妤,朱七七。方源不由得便想起这三人。
一番胡思,已是到了岭顶。
帝岭之上仍是寂静,从岭崖畔向下边小镇望去,仍是云雾如带,村舍竹屋,若隐若现。
方源大喊了两声:“老神仙,老神仙——”山谷回响,无人应答。他走至山门,探头探脑地向观内望去,却见杨婕妤正自起身,望向面前那方云磬所制大钟。她慢慢退了十来步,将要快至山门根下。方源忙向后退了两步。两顿挨揍之后,一见到这妮子,便由不得他心中发慌。杨婕妤却并未看他一眼,当他不存在一般。她对着大钟站定,所背之剑于那剑鞘内嗡嗡而鸣。
杨婕妤探手握向背剑剑柄,一转瞬,身上光芒绽放,剑气大作,观内一片白芒,耀眼刺目。
她立于那白芒核心,猛地一剑劈下。
方源心中虽有所料,仍是被吓得猛地一惊。
剑芒劈在钟上,那磬钟嗡地一声大鸣,一股青色光芒大绽,骤然外放。石钟并未如方源所预想的被劈作两半。反而青芒大起,竟是将剑气白芒夹裹其内,且是顺着剑芒迅速向杨婕妤所处之处延伸过来。
白芒竟是融入青芒之中,已无一点剑气逼人之凌厉锋利。
那大钟所绽青芒,吞噬剑芒之后,瞬息已是延伸至剑身,紧接着向着杨婕妤笼罩而去。
方源眼见得此种诡异境况,脱口道:“婕妤妹子快撤剑!撒手!”。杨婕妤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方源一步跨上,情急之下,猛地拽住杨婕妤持剑之手,便要后撤。只是在他抓住杨婕妤手臂之际,已是叫苦不迭;原来自己竟是被一股巨大怪力所吸,一丝也动弹不得。此际他方看清杨婕妤所持利剑,乃是一柄无尖残剑,剑身往上三分之二处,断去不见。
方源分明感觉得到杨婕妤那冰冷如雪山的凌厉之气,只是此际一点也动弹不得,是以并未看到杨婕妤双颊红晕飞起。
钟声嗡鸣,一道道音波绽放出来,青光将二人笼罩其内。一时间,似乎无限久远。时间不前,一切不现、二人似是处于一种虚无静止之态。
钟音停止音波消散之际,那绽放的青芒竟是夹裹着方杨二人向着磬钟回缩而去。
二人竟是隐入钟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