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文凤话音断续飘渺地传出,方源识海之中,万界山河图蔓延伸展,无边无际。在那山河之中,一方玄冥无际的濛濛水面之上,一处孤岛渐渐涌出水面,岛畔涯石之上,界海星河几字化作金石古篆,虚化而出,其重万钧,轰轰隆隆,嗡嗡作响。整个孤岛随着滔天波浪,激荡起伏不定。方源强忍嗡鸣痛疼,握紧右拳,狠狠捶了自己太阳穴几拳后,纵身往那岭畔溪潭处奔去。
九嶷山那帝俊岭间,峰腰潭畔,山溪潺潺,潭水碧幽。潭边,那僧人了悟仍是跏趺而坐,陶钵置于身前,双手结阿陀定印,闭目入定。
一道青虹急促划过峰畔,轰地一声撞落下来,站立于幽潭边上,了悟一侧。其身摇晃不止,虚空间,一圈圈金色光晕显化,将方源同面前那处幽潭阻隔开来,了悟佛身忽地一震!幽潭本自平静的水面,水波翻涌,巨浪大起,山溪倒卷!
方源被那虚空间陡然显化的一片金色阻挡下来之后,其人便即陷入一重无形光幕之中。周身如入泥潭,被那怪幕阻隔束缚,竟是再不得靠近潭畔半步。只在那潭边缓慢摇晃。一时间,时光宛若迟滞,断流。
那僧人了悟佛身震动之际,一声阿弥陀佛,其音缓慢,绵长,峰谷之间,嗡嗡而鸣。随着佛号涤荡,方源身躯愈发迟滞,便连思绪,亦是渐要静止。
一声佛号之后,了悟双手变幻不定,瞬息之间,身上已是万千手臂显化而出,各结整整无上法印。旋即,佛家六字真言,一字一字自其口中飞出,化作实字,其色灿然若金,夹带万钧之力,砸落潭间,又被那掀起的水浪卷入潭中,起伏不定。了悟身前陶钵,亦即旋飞而起,他便自那万千手臂之中,伸出一臂,托住法钵,平置于身前。
六字真言牵引那一重重巨浪,绕着水浪一道道紧紧旋转束缚,令那腾起的波浪疾速缩化变小,收进所托陶钵之中,旋即消散不见。
方源目睹这怪异境况,反手便去抓所背那折去枪头的建木神枪,一时间竟是抬手不起,其识海之中,文凤声音极其迟滞,缓慢道:“速收界海星河”,旋即,其音化作一片彩芒,于方源识海中显现,牵引其识海深处那枚五彩玄珠。
万界山河于方源识海之间,再次缓慢显化,铺展开来,一时间,无边无际。那山河虚影之中,濛濛无际的水面之上,隆隆而鸣,孤岛虚影隐隐显出。巨浪激荡,同其身前山溪幽潭隐隐牵扯呼应。
了悟万千手臂疾速变幻不止,佛音禅唱绵绵不绝。
方源放却动用建木枪之念,静息之际,体内玄功运转,双手之上一枚枚金鳞显化而出,震荡着那虚无光幕间的重重束缚之力,渐渐地,他于那无形光幕之中,竭力地抬起手来,抽出腰间那截碧竹。他手执神竹,运转法力,竭力抬起手臂,对着身前那处幽潭,隔空挥划。随着他一笔笔划出,水之爻相显化碧竹前端之际,方源那迟滞的身形骤然一轻,无形光幕已是消散。一时间,潭水呼啸,一重重席卷而起,于空中疾速变幻回缩,倒流而落,竟是被吸入那显化出的爻相之中,源源不绝地旋缩而来。
了悟佛身再次大震,摇晃不止。
片刻之后,峰腰潭畔已是水幕遮漫天,雾气弥漫,方源其人已是融入那茫茫水雾之中,如处茫茫无际深海间的一处孤岩之上,双足紧紧钉立地面,身影飘摇不定。雾气深处,水潭边上,了悟和尚那摇晃不定的法身灿烂若金,盘坐于一轮轮佛光圆盘之中。其所托陶钵中渐有水汽,钵体下沉。随着水雾渐多,陶钵渐转化为紫金之色,紫金缓慢氲染了悟托钵之手,又顺着他胳膊蕴满全身,了悟和尚遂化作紫金之身,那金身却仍是抵挡不住溪潭怪力,震动不止。
了悟那万千手臂之中,自身后陡然伸出一臂,施金刚无畏法印,蕴含无上法力,疾向方源笼罩而来,倏忽之间,已是到了方源面前。
方源心中,神念深处,忽地大悚。他右手执竹不动,调转玄力蕴于左拳,一拳轰出,同了悟那法力所化之手狠狠对撞一起。随着一声轰鸣,玄芒于二人手臂间大起。方源那龙鳞覆盖的金拳之上,一片片金鳞掀起,惨白的骨茬森森露出,血流不止。了悟那一只法臂,亦即溃散,消失不见。
便在二人拳印对撞之际,一股股意念随着拳印巨力激荡,传至方源神识之中。他清晰地见到了悟和尚那佛法金身每一震动起源处,竟是被那溅起的无数浪花水滴击于身上所牵引。
那每一重浪花卷起的水滴击打于了悟金身,溅碎化雾之际,方源便即看到雾气之中有一个自己,或施展法力或挥舞拳印,或口绽经言,言出法随,皆都击打在了悟金身之上。一个个自己,或狰狞,或肃杀,或迷茫,或绝望,或仰面长啼,或须发尽张,又或双眼滴血,目眦尽裂,面目狰狞,极尽疯狂,皆都极力扑向了悟,而后消散于其金身之上。了悟那紫金法身,竟是显出一丝丝罅隙细碎,密密麻麻,皴裂无数。
一滴水滴,便若一世。一丝水雾,便包裹一个方源,于奋不顾身击打扑向了悟之后,溃散,消失。
方源心中,莫名地便大悲极恸,愤懑不止!
于此同时,潭水卷起重重巨浪,迅疾缩进水之爻相,而后融入他识海之中。
其识海内伸展蔓延开的万界山河之内,濛濛无际的水面渐渐回缩变实,化作一处山溪水潭。
与此同时,了悟和尚那紫金法身却是罅隙密布,渐渐虚化。
方源恍惚间便见了悟和尚那虚化的紫金法身面容之上,半边脸哭,半边脸笑,一目蕴慈悲,一目蕴魔火。慈悲心肠,业火道身,极其妖异地显化一处。佛法金身金口微开,半哭半笑着言道:“我佛慈悲”,旋即,法身化作无数皴裂的细光,丝丝缕缕,消散不见。
那卷起的水雾一时失去扑杀对象,骤然旋转,无数个方源重叠作一起,仍是化作一个方源,须发尽张,亦是半边脸狂笑,半边脸怒目嘶吼,双目滴血,须发尽张,带着无尽戾气,竟是向方源扑来,却又被方源施展的法力作用于爻相之上,震散后化作一绺水汽,萦绕于碧竹前端,亦即消散不见。方源隐约听得那扑来的自己,嘶吼重复着一个字,“杀!杀!杀!”
随着外界水雾消失殆尽,方源识海之中,水汽大旋回缩之际,那处被唤作界海星河的山溪幽潭,此际已然完全成形。一时间,万界山河之中,五色神土托着一簇竹林,归于中位,雷池归火位,建木神树归木位,界海星河归水位,而后疾速幻化变幻不止,似是带着方源淌过无数界海,历经无尽光阴长河。
时间似又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那万界山河重又变幻缩化作一枚五彩玄珠,隐于方源识海之中。
方源立于山腰潭畔,山溪潺潺,碧潭若幽,一切似是从未发生,一切却又发生地如此真实。他心中此际仍是大悲大恸,双眼眼角一滴滴血泪不断滴出,口中不停念叨:杀!杀!杀!
受伤的左手,白骨森森,断骨血肉在金鳞包裹养护之下,正缓慢恢复。
双手金鳞隐去不见之际,方源仍是手执神竹,恍惚入魔般念叨片刻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是心中大惊,似入梦靥。
他抬手拭面,手掌间一片殷红血泪。他于心中默唤了两声文凤,竟是再无应答。仿佛文凤那最后一绺神魂,也已是化作山河图内的那绺五彩眩芒,消散不见。
便在其悲恸恍惚之际,其识海之内,河图洛书所化的古篆字符,若隐若现,曲张幻化之际,组成一段金石古篆,若虚若实,变化不止。方源便要仔细内视望去之际,一时间竟是头痛欲裂,那一个个古篆竟是又逐个溃散消失。随着篆字消散,一个神秘声音自其识海间缓慢响起:吾为铭记者,秉持万界本源法则,铭记此神念,以警后世。星域纪元,末法终纪。我们仍是没能逃出这片混沌,迷失于界海之中。不知此后,是否再有后世,后世能否铭记我等。
其识海间那断续的话语倏然而止,方源但觉身后,剑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