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盛,千年兴,龙武王朝万年功;不用走,不用动,自有小麦送家中……”
红霞堆砌在山的西头,山脚栽着连绵不尽的树木,树林东头,是一座有着千百户人家的小镇。此刻夕阳西下,小镇各处飘荡着袅袅炊烟。有些贪玩的孩子,像听不到母亲的呼喊,仍在镇子前头的那块空地上玩着游戏。
这时一个道人从远处走来,只见他戴着破烂的帽子,身上套着宽大的道袍,道袍脏兮兮的,沾满了泥土。一只手捧着残着口的碗,一只手摇着秃了头的蒲扇;一只脚套着坏掉的布鞋,一只脚套着麻绳拧的草鞋。他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迈着无比随意的步伐,走到那群孩子旁边立刻引来了大笑声。
孩子们停下来看着道人哈哈笑,道人也停下来笑嘻嘻的看着孩子们。
“小滑头们,你们刚才唱的什么?”道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犹如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
孩子们拍着手,围着道人蹦来蹦去:“百年盛,千年兴,龙武王朝万年功;不用走,不用动,自有小麦送家中……”
“好,好。”道人听罢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他用蒲扇打着碗,有时轻,有时重,有时缓,有时急,竟隐约成了一种韵律。他穿过孩子们,重新迈开外八的双腿,走向镇子,嘴里唱着:“行行好,行行好,潇洒走四方,要靠百家养。要的不多,也不怕少,你能吃饱,我能吃饱。甚好,甚好。”
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从镇子中央横穿过去,路两旁林立着黑瓦石头房,这些房子都敞开着口,口里住着各色各样的人。有的人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算着今天的账;有的人依着门拉着家常;有的人蹲在门槛上抽旱烟;有的人坐在凳子上逗鸟……总之生活百态,有滋有味。
道人的声音从随意转成洪亮,以吸引注意,可他既不去人家门口,也不看人。双眼随意的看着前方,只不过蒲扇不再敲碗,而是驱赶飞来的虫子。
“嘿,这道人奇。”
有被声音吸引到的人满怀新奇的看向道人,也有人斜眼瞅了一下,又专心自己的事情。
“道长,道长,这里。”道人的声音被打断,他扭头看向一座古老的房子,房子的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那个男子穿着得体,正微笑着示意道人。
道人施了一礼,缓步走向那人,到了跟前又施礼:“善施主,善施主。”
男子还礼,微笑着说:“在下可不姓善,道长如何称呼?”
“善道长,善道长。”道人被男子的幽默搞得开怀大笑,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又说,“言施主,饭菜的香味可不要辜负。”
男子的眼光亮了一下,他做出请的姿势:“道长可饿坏了吧,里面请。”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店铺,走进一个小院子里。
当真是别有洞天,小小的院落里种着花草果菜,竟数不清有多少种类。葡萄架下面有一方石桌,桌子上已摆有热气未散的饭菜。
“道长好。”
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向道人施礼,接着旁边的男子说道:“家妻——”
男子话还没说完,道人就拍手叫好:“言夫人烧得一手好菜。这下贫道有福了。”
女子不禁露出笑容,夸赞女人不过两点,一是长相,二便是手艺了。
三人坐下,男子递碗筷给道人,道人接过又放下,“不急不急,小主人还未回来呢。”
男子眼神又亮,女子感到神奇,这时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
男孩的袖子和裤腿都挽了一半,鞋子上都是泥巴。他看到道人咦了一声,又忙作楫施礼。
“臭小子,还算懂礼数。”男子装出严厉的表情,又催促道:“还不赶紧洗手吃饭。”
男孩向三人做了一个鬼脸,跑进了厨房,片刻走了过来。
“开吃,开吃。”道人没有丝毫客气,等男孩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夹起菜来。男孩也饿的饥肠辘辘,此刻也不在乎有没有陌生人,抓起馒头就啃。
四人或闲聊几句,或沉默半刻,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这顿晚饭。
言夫人收拾碗筷走进厨房,男孩拍着圆滚的肚子,好奇的盯着道人看。男子对男孩说道:“小二,盯着人家看是不礼貌的。”
男孩姓言,名二。
言二撇了撇嘴,他好奇的问道人:“道长,你去过台山么,听说那座山高七千八百五十四米,而且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
道长摇头反问道:“小施主,你是怎么知道有台山的?”
“我老师给我们讲的,他还说身为龙武王朝的人,尤其是男人,一定要去台山看看。”
道长听了哈哈大笑:“你那个老师倒是有几分经历,不过你还小,可称不上男人。”
言二闻声不服,将放下去的袖子又重新挽起来,他握紧拳头,又扬起手臂,对着道人说:“你看,这么大的肌肉,你说我不是男人?”
二人看着那瘦瘦的胳膊上确实鼓起一点儿来,不禁被逗得哈哈笑。男子伸手把言二的衣袖拉回来,又说:“小二,去帮你母亲去。”
言二哼了一声,起身走向厨房,到了门口又转过身来,向道人挥了挥拳头。
道人并不生气,连说两句“妙哉,妙哉。”说完起身向男子施礼,“多谢施主,贫道该告辞了。”
男子随之起身施礼:“相遇即缘。”
二人重新回到石板路上,再次施礼后道人继续向前走去。
男子目送道人离开,又听到他唱起——
“吃饱,吃饱,甚事莫找。端起我碗,摇我蒲扇,世人当如此:不把天下装胸膛,找个女子话风光。甚好,甚好!”
男子听完若有所思,又听到有好事的人搭腔喊:“世间真奇妙,道人找相好。”
那道人并不理会这打趣的声音和纷乱的笑声,自顾自走了。
男子见道人远去,才回到小院中。
道人迈着八字步,看似走的很慢,可小镇几里的石板路,不消半刻就走到了头。接下来是蜿蜒至另一座山丘的土路,土路旁是绿油油的小麦。
此刻月亮正挂在山头,道人的前方是混沌的黑暗,可黑暗的尽头是璀璨的星光。他突然停了脚步,猛的一抬头说:“我的碗!”
道人转身看向万家灯火的小镇,思索了片刻又说:“缘分,缘分啊!”
道人并没有折身返回,只见他把蒲扇向上一抛,默念“去”字,蒲扇便消失在了万家灯火中。而片刻,一只缺了口的碗旋转着落到他的手掌。
他如同抚摸女人般将那只碗来回摸了一遍,然后笑了笑,再次转身哼着歌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