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鲁葳葳母女俩送到家，还没到宿舍，就接到同学李成方的电话。他先是道歉，说忙论文的事把老同学怠慢了。我说哪里哪里，大家都忙嘛。寒喧过后，他说明天一起出去转转，问我有没有时间。我说好好，有时间。
第二天是礼拜天，李成方可能是难得起了个早床，还不到九点钟，他已经按我昨晚发给他的定位，开着他的雷诺SUV，穿过大半个城区，来到了我宿舍小区外的路边。
我一个鱼跃起了床，匆匆漱口洗脸，穿好衣裤，飞也似的下了楼，来到小区门口。他还躺在车上打盹。我拍拍车门，叫醒了他。
他开了车门，揉揉眼睛，说：“刚才打你电话你还在床上，这么快就到了，还是当年军训的速度啊。”
我往副驾驶位置一坐，说：“你起了个大早，我哪好意思耽误时间啊。”
“嗨，我是心里有事就睡不踏实。反正醒了就赶过来了。其实我可以在车上打盹，让你多睡会儿的。”他边说边发动了汽车。
我说：“那就是睡神懂味，给我们多点时间吧。”
他按导航往大海方向开车，“是啊，让我们好好聚聚。我论文交差了，总算可以放松放松了。”
路过早点摊，我们停下车简单吃了油条豆浆，又继续前行。
“你选择读研还是选对了，以后可以留校，空余时间多，一年两个寒暑假就好诱人啊。”我以羡慕的口吻说。
“我是知道自己在社会上混不开，只能呆在学校。”成方自谦又自嘲地说。
我说：“学校一方净土，比在社会上好。”
他说：“社会上机会多啊，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哈哈，你要这样说，那黄埔的蒋校长，农讲所的毛所长，就是你们莘莘学子的典范了。”
“源远流长的还是小亭长刘邦、出家人朱元璋成就了一番帝业啊。”
汽车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要出了城区，上了通海大道，速度才能快起来。这倒方便了我和成方一路上聊天。
我说：“这都是传统成才模式了，现代人还是要讲究学问啊。你看比尔·盖茨、马云……读书出身的太多了。”
李成方说：“这几十年中国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太快了，让人无所适从。二十年前不是说当老板的很多是劳改犯出身吗?现在多是手握专利技术的人。”
“以前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还不见得，现在倒真是这样子了。”
“基本上是学文的当总统，你看***、普京，还有好多国家的总统，都是学法律，当律师出身。学理工的当老板，主要是高新技术产业独领风骚，没点科技头脑是玩不转的。”
“说到成才，人比得过机器人吗?你从幼儿园开始学习，到读完博士，花了一二十年时间，穷经皓首，掌握的知识还是有限。机器人只怕一秒钟就赶超了。”
“是啊，太可怕了。围棋顶尖高手也下不过阿尔法狗，可悲啊。据说机器人能作诗，又快又好，诗人都要甘拜下风了。”
两个人不停地攀谈，不知不觉已经上了通海大道。汽车加速了，林荫大道两旁和中间隔离带的树木一掠而过，分不清是棕榈树还是什么树什么草了，满眼都是界限不清晰的葱绿，像印象派画家不知所云的画风。没有了城市高大建筑给人的拥挤和压抑感，视野开阔了，心胸也豁然开朗。初秋的天特别蓝，没有杂质的蓝宝石一样的很纯粹的质感。天际没有明显过渡就是青翠的山峦了，仿佛一幅巨大的蓝丝绒搭在绿屏风上。秋天的植物还是生长得如春夏一样茂盛，像是人的生命真的可以返老还童似的。南国的自然景色真是让人心醉。
眼前忽然出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汽车已经开到海滨环线，放慢了速度。我们把车窗摇下来，湿润的海风扑鼻而来，带点儿咸腥味。我做了个深呼吸，五脏六腑都感觉被清洗了一样。
成方问我：“来广东几个月了，还是头一回来海边吧？”
我答道：“是啊，只顾瞎忙，没想到要来海边玩。”
“说出来你会不信，我已经一年多没看到海了。”
“你是一直在书籍的海洋航行啊。”
“去你的，是埋头在故纸堆里好不好。”
说笑着，已经来到了沙滩公园，一看时间，离吃饭时间还早，“我们下车走走如何？”成方提议。
我说：“好，走一走，等到饿了吃得更香，宰你的刀更快了。”
成方笑笑：“千万别手下留情。”
虽然是秋天了，还是感觉到太阳光的强烈。两人都没戴遮阳帽，没涂防晒霜，就只好在大树下走走，好在茂密的树枝亭亭如盖，就是个天然的遮阳帽。
“在机器人面前，人是不是会被异化？”成方接着路上的话题说。
“异化是肯定的，但也会部分优化吧。”我说。
“你是说机器人干了人的活，我们有更多时间来海边休闲了？”
“这是无庸置疑的了。很多车间都在用机械臂，看不到几个人了。连快递公司拣快件都用上了机器人，确实效率高得惊人啊。”
“我写论文也注定写不过机器人。”
“只怕是哦，机器人瞬间就能获得海量信息，为立论找到更充分的证据，有丰富的材料做基础，事实也就胜于雄辩了。”
“太可怕了。”
“但是反过来，你不就获得解放了吗?你不必伏案劳神了，交给机器人去写吧。”
“那我成什么了？哈哈，挂个名就发表论文了。以后当老师了讲课也由机器人代劳么？”
“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机器人要讲什么知识点不是信手拈来么？”
“还真是如此。可能我刚成为光荣的人民老师，就面临着失业的风险啊。”
“不至于吧。机器人只劳动不消费，只生产不生活，机器人是给你挣工资，你不是失业，你是享受生活。”
“那你呢？业务也交给机器人去跑吧？”
想不到成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如果真是机器人帮我去跑业务，那我谢天谢地了。可是做业务是需要感情投资的，机器人和人的最大差别恰恰在于情感方面，可以说它是冷血“动物”，不像人有七情六欲，懂得喜怒哀乐，能从他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中揣摩、感悟到他心底的欲求和渴望，从而做出恰如其分的情感表达，再通过分寸拿捏到位、火候把握精准的利益输送，让他得到心理和物质多方面的满足，还要不失“自尊”。这是太复杂、太细腻的心理活动和情感表达，以及见人见智的作为，不是机器人能代劳的。
我沉思良久。成方也看出来他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引发了我的思索，便默默地往前走，等待我回答。
“成方，我是真巴不得机器人能代我跑业务呢！”我想让表情轻松一点，却没做到，“我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做业务意义何在，只能说是为了生活，为了赚钱，是不是我自己已经变成机器人了？”
成方忽然见我一脸的沉重表情，可能是被吓着了吧，“想多了啊，芸芸众生，忙忙碌碌，为生活打拼，谁不是为了过得好一点啊？至于为了随便聊天愁眉苦脸么！”
“不是我煞风景，我是感觉你可能无意间提的问题刚好切中了我的脉搏，让我自然而然多想了想。我真的感觉异化了，要成为机器人了。”
“不能多想，想到了就不会开心了。”
“好，不想、也不说这些无聊的问题了。转换话题吧。”
沙滩公园太大了，腿走痛了还只走到公园的一角。难怪好多游人都是坐游览车逛公园。我和成方都不想走了，就选了个木椅坐下来，天南海北地闲聊，都是轻松好笑的话题，包括讲到他刚开始谈的女友，也是用打趣的方式去问去答。而我的前女友，则不会列入我们的谈资了，免得让我不开心。
快乐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公园旁边有个海鲜大排档，色彩鲜艳的棚子很显眼。我们走出公园，就在烧烤的浓郁香味中挑选了生蚝、虾、蟹、羊肉串、香干子、花菜、茄子、韭菜。成方去车上拿了瓶湖南产的名酒，两人选了长条桌相对坐下。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一点醉意，话匣子也打开了。
成方又把两个杯子斟满酒，“来，干！”
两个玻璃杯的撞击声过后，又是一大口酒下肚了。一人拿一串羊肉串嚼起来。
成方说：“我啊，有时候真想离开校园，到社会上拼杀一番。失败了不过就是像这羊肉一样，成为赢家的盘中餐，要是成功了呢，不就像吃这羊肉串一样，也是有滋有味啊。”
我给他泼冷水，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要想想这样最坏的结果。校园是平安宁静、修身养性的地方，一旦走出象牙之塔，你就要面对社会上的丛林规则了，刀光剑影，弱肉强食，巧取豪夺，天下是属于赢家的。”
“社会规则就是这样，你要按部就班走向成功，不知前方有多少拦路虎，上头有多少人踩你。战争年代，就要当兵打仗，一将功成万骨枯。和平年代就要经商，穷小子才能出人头地。”
“问题是付出了未必能得到，偶然因素有时决定一个人的成败。”
“那就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还要有贵人相助。”
“那确实。”
说话间，一瓶酒已经见底了。酒足菜饱，饭也不吃了，每人要了一碗芋头粥，压压酒。
成方问我吃好了吗？我说那还用说。他就买了单，我也不客气。然后两个人就到茶室里喝茶、休息。过了一阵子，两人都呼呼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已经在茶室呆了快三个小时了。好在白天来茶室的人不多，没影响到茶室的生意。但还是看得出来续水的服务员脸上有些许的不悦，意思是这两个人干嘛来了，开钟点房吗？这一觉睡得，开钟点房还不一定睡得这么沉，现在酒也醒了，乏也解了，一身轻松，好不惬意。我们一连声对续水小姐说谢谢，不知是谢她续水还是开恩让我们睡大觉。她脸上的不悦变成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从茶室出来，该是游泳的时间了。我们步行到度假浴场，购了门票，到更衣室换了泳衣，就奔向大海，迎接第一个打过来的浪涛。这个季节来游泳的人很少了，起伏的海浪里难得见到几个人。
刚下到海水里，感觉凉嗖嗖的，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我游了几个来回，就不觉得凉了，只有说不出的舒服感。游累了就仰躺在水面上，随风浪起伏，感觉周身舒畅，不知孩提时睡在摇篮里是不是这种感觉。仰望蓝天，“怅寥廓”，生命太渺小了，要消融在上方那一片湛蓝中才好。真不想上岸了，让我就这样呆下去吧。可是不行，成方来捣蛋了，他一掌击来，水花飞溅，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好应战。两人就打起水仗来。其他游泳的人见我们像两个小孩一样好玩，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总算是尽兴了。两人上岸，在沙滩上躺下，几乎全身都埋到沙堆里，静静地休息。
晚饭我回请成方，找了一家湘菜馆。他开车不能喝酒，就点了两三个下饭菜，辣椒炒肉，剁椒蒸鱼头，芹菜香干，一个老姜肉片汤，两人都觉得湘菜吃得爽口，两碗饭轻易就吃完了。
饭后，我们又在海边溜达，迟迟不想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