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良慢慢直起腰身,先抬起右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此刻的邓良已是没了先前的倨傲神色,喉咙里咽了咽,朗声宣道:“陛下口谕:卿子冠军耿明之于大唐,功大!今虽辞官在野,特恩赐代朕巡视监察之权,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耿家二老教子有方,育儿有道,特擢升为一品兴国大夫、一品襄国夫人;唐家小姐顾识大体,贤淑德馨,特加封为长乐县主。”待宣旨结束,邓良往前上了几步,站在耿明右侧小声耳语了几句。
耿明听罢,一丝讶异之色一闪而过,脸上又归于平淡。
宾客群中早已小声议论开来,或惊诧、或艳羡,心里万千但更多的应是真心的祝福和欣喜吧。
虽说中间多出了这么个小插曲,然结局毕竟是好上加好的嘛。
婚礼接着依旧举行,不知不觉地一个时辰过去了,拜见礼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新郎耿明偕新娘唐灵晨一道开始论亲疏、辈分依序跪拜见面。
今天到场的宾客着实不少,二人所拜见的也只是其中有数几位与自家渊源颇深的几位。
按照传统,受拜者中父辈宾客都是夫妇同坐大堂之上,如一个已故或未在场,则亦按男左女右就座,另一座椅空着,拜毕赐红包给新娘,俗称“见面钱”。公婆可不掏红包,是谓“媳妇自家人”。新娘与同辈见面则作揖;小辈拜见时,新娘亦给“见面钱”。
整个过程进行的有声有色,其中也有几个“异常”:西疆玉王爷从袖中掏出那对紫金麒麟凤凰玉佩时,令围观宾客莫不惊叹一个‘妙’字;云幻宫梦雪圣姬呈现出的降香黄檀材质的锦盒中静静躺着一个缠有金线、编有‘双喜相连’的同心结,其精巧程度也是让人叹为观止;唐灵杰上前时非要嚷着自己姐姐给双份见面喜钱,并戏称说是替未来的弟媳拿的,众人的附和叫好弄得唐问川是哭笑不得、、、眼瞅着就要结束准备开筵了,只见自府门外走进一位素衣清瘦老者,眉发皆白,步履稳健。
“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认出来人后,站立在正堂的耿明赶忙拨开院内的宾客,奔至老者身边,搀扶着小心往前。
老者笑骂道:“你这小子成亲这么大事儿我能不来嘛?好家伙,瞒我瞒得够严实的啊!”
“徒儿哪是诚心欺瞒师傅呢。师傅年纪大了,又不愿过多沾染世俗,所以就不敢打扰师傅的清修。本意是待婚事结束后再专门同晨儿一道去看望您呢。”耿明笑着脸小心答道。
“你是老夫这么多年来最得意的弟子,我这不为看你也总得来看看我徒弟媳妇吧。老夫不请自到,是不是不欢迎我老头子啊?”老者吹胡子瞪眼佯怒道。
耿明无奈地笑了笑,嘴上忙说着:“不敢不敢!师傅,您老人家快里边请。”
待安排老人家在正堂主位上坐定后,耿明面对堂内院中的宾客隆重介绍道:“诸位亲朋好友、邻里乡亲,这位是我耿某的授业恩师周同光老前辈,同时也是汉州光华书院的山长。今日,师傅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我耿明真的十分感动和开心!来,晨儿,我们一起给师傅他老人家磕三个头。”说完,拉着身旁的唐灵晨跪下去一连磕了三下。
周同光看到这一幕,右手捋着胡须欣慰地点了点头。“子明呐,为师清贫文人一个,也没啥值钱的物件,但你大喜之日老夫也不能没有表示。十年前你立志投军,当时为师给你送行时送了你一个‘稳’字;半年前,你再归沙场那夜为师送了你一个‘退’字,就事实来看,这两个字你都是真正领悟了。今天为师再送你两个字,‘不争’。以你的聪慧,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起来吧!”
几经波折的婚礼很快又恢复到了当初的那股热闹劲儿。
接下来的婚宴因为多了刚刚的那么两出,席中自然而然也就多了些谈资。相当一大部分的宾客对今天无论官场上还是江湖中名头叮当响的大人物的出现都不是那么特别的意外,毕竟耿明“卿子冠军”的头衔和唐家商界的地位都在那里明摆着。
只是亲眼见到远在帝都的一国之君以及不问世事三十年之久,超尘脱俗的隐世高人竟然也会格外关注在意这个婚礼,都难免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但有心人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也都可以参透其中的玄机。
耿明虽然作为新郎官理应将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喝得尽兴,但因为心中挂念着邓良宣读完口谕之后在其耳边低语说得那番话:‘圣上还有一份手诏。来时我爹交代过了,圣上叮嘱让婚礼结束后再务必单独转交到你手中。’因而在持续近两个时辰的婚宴中都是悠着劲儿在喝。好不容易一圈轮了下来,耿明借口要出去方便一下,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一直跟在身后的耿达手里后,便眼神示意一直关注着自己的邓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后院。
“朕病危,恐不久于世。国事为重,需卿速归。”
合上手诏,耿明长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简短的一十六个字此刻犹如千斤重石压在心头,费力想理清脑中被搅乱的思绪,发现都是徒劳后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扭头看向静静站在三步开外的邓良问道:“邓老帅怎么说?”
“我爹的意思是最好你能回来。现在朝廷需要你!”邓良用缓慢而又坚定的语速回答。“我个人也希望你可以再度出山。”虽说邓良对仅大自己四个月却早已立下赫赫战功的耿明多少有些嫉妒,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说实话,邓良比起其大哥邓贞而言确实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好歹虎父无犬子,多少也是带些将门遗风的。
听到邓良的后一句话,耿明略微愣了愣,显然邓良的态度相对邓老帅的意见而言更让耿明吃惊。
“好!事关家国无小事,我回去。”耿明下定了决心。“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动身。这样,阿良,你先去找海叔请他安排马匹和路上的干粮,我去给我爹娘、唐叔父还有晨儿说一声。待会儿你在后门等我。”说罢,头也不回的又进了正堂。
“真的都想好了嘛?”耿父沉声问道。
耿明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跪在了耿父耿母的身边,“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尽孝于爹娘身边。”说着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孩儿走后,还望二老保重身体。”
耿父阻止了身旁早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抹眼泪的耿母,望向耿明道:“起来吧。这也许就是你的宿命。”
“小达,替大哥好好照顾爹娘。现在也是男子汉了,大哥走后,家里都靠你照顾了。”耿明看着循声赶进来的耿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嘱咐道。
安慰好耿母后,耿明又侧身面向唐问川歉意满满地道:“唐叔父,对不住了。”
“明儿,咋还叫叔父呢?”唐问川一脸慈祥地望着耿明。“爹也不怪你。有担当,爹欣赏你!好了,不用多说,去给晨儿道个别吧。”
“嗯!”耿明应了一句便大步跨出门外,朝新房跑去。
望着伏在床上的唐灵晨哭得像个受到了极大委屈的孩子,耿明那坚硬如铁的心志也有些动摇了。
他何尝愿去那诡谲无常的京城中,身陷阴冷无情的权力斗争旋涡里;他又何尝不想与眼前的佳人相依相守,每天共坐如梦如幻的山野中静静观赏落日的余晖,偕手到老、、、
他耿明不是热衷功名权贵之人,他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国、幸福的家,踏踏实实地与所爱之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为此,他饱读诗书、苦练武艺,积极投身于天下统一的大业中。原以为,经过十多年的努力与打拼,自己打小的夙愿终于可以实现了。然而,天不遂人愿,如今圣上病危,朝堂动荡,花费了不知多少人的血骨好不容易铸就而成的良好局面眼下又面临着崩盘瓦解的风险,他耿明又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呢。
可以说,这个关键节点上他耿明一人身系天下安危,如若坐视不管,他耿明又有何面目来应对黎民苍生对他的讥讽和失望。他耿明可是从来不曾让人失望的啊!
耿明的内心也在煎熬,他也难受啊!不去的话,不仅辜负了圣上和邓老帅的期盼和信任,更是违背了他耿明这二十多年来信奉的做人理念。所以,他不能不去,这或许对他来讲实在很难抉择,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只因为,他是耿明!能让人产生强烈依赖心理的不败军神——“卿子冠军”。
“晨儿,不哭了啊。乖。”定了定神,耿明走向新床,坐了上去,将唐灵晨一把拉入怀中,温柔地安慰道。“今天可是咱俩大喜的日子,应该开心地笑才对嘛。”
唐灵晨这时张开了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耿明,生怕他下一刻就会立马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耿明见状,用手轻轻拂去了怀中佳人鼻梁处的眼泪,搂得更紧了。“晨儿,你要知道,我也是真的特别想留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但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啊。现在朝廷有了危难,圣上急召我回去我不能因私废公呐。”
“成哥,你一定要回去嘛?”将头埋在耿明胸前的唐灵晨仰起她那张精致无暇的鹅蛋脸,两眼汪汪可怜兮兮地小声抽泣着问道。
“你看你,脸上的妆都哭花了,都成个小花猫了。”耿明打趣道。
唐灵晨柳眉微蹙,羞中带点儿怒意道:“成哥,你还取笑人家。”
“嘿嘿,即便是花脸猫也是我心中最好看动人、最乖巧听话的晨儿。”
“讨厌。成哥有你这么夸人的嘛。”
两三句玩笑话下来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耿明趁机劝道:“晨儿,有国才有家!保国就是保家啊。天下的老百姓都希望能过上安稳踏实的日子,而出现这美好场景的前提是得有一个安定强盛的国家。咱作为这个国家的一员就理应为实现这样的太平盛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啊!晨儿,你说呢?”
“好了,成哥。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唐灵晨直起身子,盯着近在咫尺的耿明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我就知道,我的晨儿一向顾大局、识大体,是个不可多得的明事理的贤内助。我耿明前世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才能如此有幸在今生遇到你这么一个好娘子。来,让哥哥亲一个!”耿明见到唐灵晨表示理解同意了,心中不由大喜,兴奋地在她脸上嘬了一口,惹得唐灵晨又将头深埋在耿明怀中。
站在新房门口,耿明牵起唐灵晨的双手,真诚地说道:“晨儿,能和你相知相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可以与你共结连理是我毕生的愿望。现在,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也是!”
“等我回来。”
“我会的。”
“那,我走了。”
“嗯。走吧。”
耿明不再多言,穿过几进院落,出了后门。招呼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邓良一声后,二人一道翻身上马,绝尘远去,在逐渐加深的暮色下慢慢淡去了模糊的背影。
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耿明不清楚也不确定。也许有人知道,也许没人说的清。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耿明,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