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都以北二十里的真定营。
此时营内万军空帐,真定营所属三万将士皆齐聚于位于军营正中方位的点将台前,一言不发地望着台上。
邓德毅老元帅一人站在点将台上,静静地看着下方旌旗分明,阵容齐整的行列,欣慰地点了点头。继而突然朗声喊道:“定西大将军耿明上前听旨。”
耿明闻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双膝跪地。
“陛下有旨:定西大将军耿明忠君爱国,自从军后参与大小战役四十余次,任劳任怨,屡立战功,使大唐威名远扬,朕甚感慰得此良将。然毕竟多年征战,辛苦实多,却一直未能静心休养,朕实有愧。今怜其身为人子欲常侍双亲在侧之孝心,特准其卸甲还乡之夙愿。同时除去耿明‘定西大将军’一职,其军中一切事务皆由邓德毅元帅接管。然其‘卿子冠军’称号保留终身,以示嘉勉。此次参与定西之战的其余麾下众将,皆进爵一级。钦此。”
“臣领旨谢恩。”耿明俯拜后,起身接过圣旨。
此刻,台下众将士已经纷纷议论开了。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耿将军怎么就被免官了呢?”
“上次告假探亲一走就是一年,这次回去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
邓德毅见此情景也是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双手在空中虚压了三下,“大家都静一静,都先静一静。”
“邓帅,耿将军大胜而归,不给封赏也就算了,反而要被罢将,这恐怕难以服众吧!邓帅,我们大家伙都很敬重您,您可要为耿将军讨还公道啊!”
“是啊!是啊!邓帅我们都信得过您,您替耿将军在圣上面前说说好话吧!”
在邓德毅的再三劝阻下,点将台下的将士们渐渐停止了喧闹,一切归于平静。
邓德毅缓声说道:“大家都别着急嘛。现在请大伙儿让耿将军先谈一谈自己的想法。”
耿明先向邓德毅行过军礼后,转身望着台下,神情依然那么平静。
“诸位将士,各位兄弟,首先非常感谢大家对耿某的关心与爱护。”说罢,耿明也双手抱拳,缓缓地行了一个军礼。
“耿某从军十年,能在军中结识各位同样心中涌淌着热血的真正男儿们而感到荣幸。承蒙圣上垂青,邓帅教诲和众位兄弟的照顾,耿某得以实现年少立下的壮志,已是知足,不敢再奢求其他。所以特向圣上请求回去侍奉二老,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放松放松了,大家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啊!”
“可是将军,我们大家都舍不得你走啊!”
“是啊,是啊,耿将军你就留下来吧!”台下众将士仍百般哀求。
“行了,我意已决,大家都不要再说了。”耿明故作坚定的怒道。
邓德毅见状,忙上前劝说:“好了,大家都先散了吧。军中一切日常训练照旧,韩副将,你先负责一下,邓都尉你从旁协助。”
待韩荣、邓良二人招呼着众人散去,邓德毅扭头看了看耿明,道:“耿明,你跟我来一下。”
走进中帐里二人坐定后,邓德毅沉吟了一会儿,率先开口:“明儿,你已经确定要走了嘛?”
“是的,义父。我想好了,这次离开后就不打算再回来了,就踏踏实实的做个普通老百姓。和晨儿完婚后就帮忙打理一下唐家的生意,闲时出去游山玩水,偶尔再看看书,写写诗什么的,我就觉得挺好了。”说到最后,耿明的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
“这事怪义父啊!早知你志如此,义父真不该再向圣上推荐起用你了,又何必让你趟进这浑水里啊!”
“义父,可别这样说。义父曾教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乃男儿本分;再者,杀敌立功也是孩儿志向。于公于私,本奴族入侵,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的。”
“真是难为你了!义父也是没有办法啊!”邓德毅深深地叹了口气后,继续感慨道:“不派你还能派谁呢?霸王勇武异常却谋略不足,镇王虽智勇双全可早些年左腿受伤落下残疾,从此闭门谢客不问国事;
贞儿倒也可以,但是南边的印斯坦人很不安分呐,他这个‘安南大将军’也是不敢轻动啊;还好东边的坚合蛮国被你重创后这两年倒是老实了不少;北面的加俄国近年来和我朝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两国边境商贸发展正逐步加大。
这次本来我说那我去吧,但人老了身体就容易出问题,那几天染了风寒咳嗽得真是床都下不了啊。圣上去看我时问我由谁挂帅合适,我就说除了我也就只有你了。
想当初先帝初立国时,‘一圣皇、二贤王、三公四侯八明将’那是何等的荣耀威武啊!二十多年过去了,只剩下二王尚全,三公一病一退一失踪;四侯在那一夜之内皆被袭杀,八明将也只有我和曹副帅了,其余的尽皆战死疆场啊。”说到这里,邓德毅的眼眶不免有些湿润,抬起右手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不多说了。既然回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吧,也代我向二老问好。”
“明儿会的。明儿走后,您老也要保重身体啊!”
“走吧。”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大唐军中,正熠熠生辉的一颗最为璀璨最为耀眼的将星逐渐淡出世人的视线中,开国老帅邓德毅心中此刻也是有口难言啊!
“为耿将军送行!”刚走出帐外,只见帐门至辕门道路两旁站满了黑压压一片。
“爹,我是实在镇不住啊,他们非要、、、”邓良跑到邓帅旁急忙解释。
“你不用多说了,这不怪你。看看,这才是一位帅才的人格魅力啊!”邓帅唏嘘不已。
“耿将军一路好走”。韩副将朗声吼道,两旁纷纷应和。
从未落泪的耿明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撼,眼眶湿润了。“谢谢大家,谢谢各位兄弟!”一路拱手行至辕门口。“耿明,走了。大家都回去吧。”说罢,耿明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见到耿明已经走远,营中仍呼声不断。邓德毅静静地伫立在营门口,望着远方。“现在朝内暗流涌动,要想平息,只怕是类似贤才想闲也闲不了啊!”
襄州樊阳县唐家庄庄口。
拥挤在庄口大道上的人群都踮着脚,脖子伸着,一脸期待地注视着前方,不时扭一下头和旁边的人交流着什么。
站在人群前方的有三人,两男一女,均约莫着五十六七岁,其中一位身着宽松青袍的老者将头偏向右侧的似是夫妻的一男一女道:“明儿和晨儿说的是今日回来,估摸着也快到了吧。”
“是的,该到了。”听到这极为轻松平常的随口一问,旁边那位虽穿着朴素褐衣然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的老者应道。语气中的一丝激动在竭力压制下后添了些不容置疑的气势。
“耿兄,明儿此次荣归故里可是极大的喜事儿,你怎么还是这般严肃啊!待会儿可要多笑笑啊!”之前那位青袍老者瞧得这样,也是无奈的摇摇头,笑道。
“真是的,平常老板着个脸就算了,明儿回来了你得把这臭毛病改改了。”褐衣老者身旁的老妇也赶忙补充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改、我改还不成嘛。”妻子一开口,褐衣老者急忙服软道。
“哈哈哈,耿兄啊耿兄,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了,唐某就一个字‘服’!哈哈。”青袍老者见状不由得大笑起来。
“好你个唐问川,竟敢取笑你大哥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褐衣老者作势要打。
正在此时,突然前方传来一人大喊:“明公子和唐小姐回来了,明公子和唐小姐回来了。”众人闻之,尽皆一下子止住了交谈,纷纷望向前方,正欲继续笑闹的两位老者也停了下来,略微理了理衣裳,也看向了声音传出的方向。
只见距庄口大约一百米的一小坡顶跑出了一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被派往前方观察的仆役回来了。
顾不上缓口气,那名仆役奔至人群前,左手一指刚跑来的方向,急忙讲道:“老爷,耿教头,明公子和唐小姐回来了。现在马车已经走到一里外的别柳亭了,大概半柱香的工夫就到了。”
“哈哈,好,终于把他们给盼回来了。耿兄,这下咱们这两个老家伙终于可以省心了。”唐家庄庄主唐问川如释重负道。
“回来就好,就好啊。”朴素老者即耿父喃喃自语道。
“对了,”似是看出耿父潜藏在心中的一丝感伤,耿母转移话题道:“如今明儿已经辞掉了军职想必以后也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咱们也该商量商量俩孩子的婚事了吧。”
“是的是的,还是嫂子记性好啊!要不是嫂子提醒我差点就没想起来这茬。”唐问川说完,顿了顿,感慨道:“拖了这么长时间,可算是盼到了啊!”
耿父听到这句话,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将嘴边上的话给咽了回去。
“灵杰和达儿这两天也会回来的吧?”耿母向唐问川望道。
“是啊,前天灵杰捎人送信来说,他和达儿的出师考试已过,处理好书院里的事务后就会着手返程。嫂子宽心好了,汉州的光华书院离咱骑马也仅两日的路程,年轻人嘛路上到处玩玩看看也再正常不过了,最迟明日午时就能到的。这俩小子回来要是知道他们的明哥哥和晨姐姐就要完婚了不知道要乐成啥样呢。他俩可是嚷着要闹洞房很久了啊!哈哈哈!”唐问川说到最后不由大笑道。
“这样就好,明儿在家的一年多半时间也是在周同光老前辈那里静修,灵杰和达儿也是在书院里学习,不得空。而今可算是团圆了啊。”耿母频频点头道。
耿父闻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心里默叹道:“明儿过得开心,我便无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