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江杳杳不是件简单事。
别的不说,要过崔日这一关就不容易。他和江杳杳太熟了,感情尤胜亲兄妹。安全起见,宋清商不打算对他说明。但越过他查江杳杳又几乎不可能。
何况大黑也不站她。
大黑的情绪来去很快。一开始在医院听崔日讲江杳杳的遭遇,便感同身受地同情她,一副要为她主持正义的样子。但之后在江杳杳家被她怼了,转头便觉得这小孩不简单,不能轻易同情。然而饭局上她一说怀疑江杳杳,他又各种别扭过不去。
总之,大黑是个走情绪的人,要令他和自己一样把紧嘴巴并不是件容易事。尤其崔日那么能说会道勾人真话。
没办法,宋清商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她只是按程序查江杳杳,又没有证据怀疑她。
当然首先就从她和陈明佳的几次私下见面开始。
打击陈青山的紧要是陈明佳,所以陈明佳自杀之前的几次行动到底是自发还是受人催动,这点就变得尤为关键。
陈明佳心思单纯,即便有人鼓动,她也未必看得出来。而且以她当时的状态,情绪很容易受人引导,这是不争的事实。
还原到当时,和她接触最多而又没有家人在旁的只有江杳杳。而江杳杳,以宋清商和她的短暂几次接触,虽然外表柔弱,但心智坚定,比陈明佳成熟几乎一个代差。所以虽然同龄同年级,但要说无形之中引导陈明佳的情绪,宋清商确信她有这个能力。
以调查陈明佳自杀原因为借口,宋清商和大黑(虽然很不情愿)一起找到江杳杳。
江杳杳只有在家时才坐她那台大轮椅,去医院或其他地方,因为不方便携带,都是轻便的折叠轮椅——而每当那个时候,江杳杳就跟换轮椅一样换了副状态,显得楚楚可怜、不知所措。
可坐在她自己那台巨大沉闷的黑色电动轮椅里,她反而显得自在,来去自如,情绪也稳定,时不时地还流露出欺生感,就是对轮椅以外进入她空间的人的欺压感。
宋清商上次来就感觉到了。
她觉得可能是这个家里有江杳杳亡父母的关系,无形中给她增加了底气。
发生过那样严重车祸惨死命案的家,对外人来说总是有压迫和恐惧感的。但那是江杳杳的亲生父母,所以对她反而是优势,是保护,她有所依仗也没错。宋清商能理解。
她想知道的只是,江杳杳有没有以此诱惑或者引导陈明佳。毕竟后者对她有天然的负罪感,甚至都不太需要她引导就能轻易达到崩溃的状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听到宋清商字斟句酌地表达想了解陈明佳之前几次来时的情绪状态的想法后,江杳杳直截了当地说。
崔日和大黑也被绕晕,不明白地看着她。
宋清商说:“我想问的是,你之前和陈明佳见面的那几次,有没有觉察她被什么人影响?我的意思是情绪或者心境,有没有被什么人故意往偏激的方向带,以致令她走入极端?”
江杳杳直截了当反问:“你是说我吗?”
崔日和大黑吓了一跳,正要帮宋清商解释,结果她也直接问:“你有吗?”
两个人直来直往的问话吓坏了崔日和大黑。他们以男性的角度,觉得一个是双腿残疾心理受创的可怜小女孩,一个是直接冒进不会怜香惜玉的直女刑警,直来直往地会很难看,于是各自捏了一百八十斤的冷汗,惴惴不安。
但没想到从上次说开,两个人就习惯了这样的对话节奏。甚至两人都觉得这是最为舒服和有效的方式,不会因为扭捏来扭捏去误会受伤,更不致曲解到银河以外。所以宋清商才会在第一个回合的云山雾罩无效后直接发问,反正江杳杳已经表明心绪。
在两个男人的扭捏谨慎中,江杳杳盯了宋清商一会儿,然后直接掏出手机丢给她说:“一氧化碳中毒是我找到的,根据科学原理和大量的新闻实践,是所有自杀方法中最不痛苦的一种。”
两个男人听得目瞪口呆,宋清商则认真看起手机。
江杳杳给她看的是一篇QQ空间日志,就是陈明佳留作遗书的那种,但空间主人是江杳杳自己。内容是她研究自杀方法的心得,大意是:在所有的自杀方法中,一氧化碳中毒是最不痛苦又相对最体面的,不必支离破碎、屙屎拉尿,幸运的话会像睡着一样无知无觉。
崔日和大黑也凑过来看。
之后崔日翻出自己手机扒拉,说怎么他看不到。大黑则直接向江杳杳发问:“你写这种东西干嘛?”
江杳杳不动感情地说:“自用。”
与此同时,宋清商注意到这篇日志的时间是年初二月份,也就是江家发生致命车祸后的没多久。当时江杳杳应该刚从昏迷中醒来,确知父母双亡却连尸体都没见到,自己也还没离开重症监护室。所以以她那时的心境,说给自己用也合理,没有问题。
而且听到崔日的疑问后,宋清商特意退出看了下,江杳杳的空间是上锁的。也就是说,除了她想让看的人,其他任何人——崔日显然就在此列——都没法看到。
看到这些,宋清商马上举起手机问江杳杳:“陈明佳看过这篇日志?”
江杳杳点头:“我的空间只有她能看到,她的也只有我能看到。”
崔日不解道:“为什么?你们不是吵架决裂了吗?”
江杳杳看了他一眼,有点心虚似的解释:“这是很久之前我们一起想出来的,那时候还没吵架,她妈妈也没冤枉我妈妈……”
像是不想提这个话题,她很快略过去,改口说:“在医院醒来以后我不想说话,心理医生跟我说如果不想和人说就写日记。那时候我想到这个东西,就在里面写了。”
“没改密码?”大黑问。
江杳杳说没有。
“我故意的。”她说,“那时候我很气明明竟然信她妈妈的话,认为我妈真跟她爸有什么。我想如果不是她们都那么以为,我爸妈根本不会死,我也不会躺在床上半截身子没感觉。所以我很恨她,想让她知道我的感受,才故意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写那些恶狠狠的话。”
宋清商再次翻开她的日志,果然那段时间她的空间里充斥着怨恨、悲伤、控诉和消极等等感受,很压抑。
“所以那篇自杀教学也是写给她的?”大黑说。
江杳杳感情丰富地望了他一眼,随即低头,悲伤地说:“那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