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王都
四月份的王都天气刚好,正逢春夏交替的时候,偶尔热一天,也不会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成群的街道,端庄大气的宅子,千奇百怪的物件,这些在别的城市少有或者没那么常见的东西,在王都几乎是随处可见。
作为整个楚国最繁荣的城市,王都往日里人流量极大,酒楼、戏楼等消遣场所自是每日都客满,每逢节日,还会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杂耍表演。光从王都往日的生活来看,没有人能感觉到楚国如今严峻的国情。
而这一切,自然和曾家及他们的曾家军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阳光挥洒在瓦砾上,花草树木开的格外艳丽,有人在街边打闹,也有人守在柜台发呆。
可更多的人却站在路边,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如果是在王都待久了的人,一定能感受到今日的王都与往日不同,一种压抑沉重的气氛覆盖了大半个城市。
任苍生此时正坐在一家著名的酒楼靠窗户的一侧,望着窗外,有些走神。
杀了枯荣之后,他又把最后几批断魂山刺客都杀了,而后便离开了荒城地界,来到了王都。
他没有再去帮默默他们,一来是自己原本的顾虑,怕他们和自己惹上关系,二来是那天枯荣的话。
“温柔?”
任苍生把酒杯举到半空,低语呢喃。
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想了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答案,惆怅之下,只好把手中酒一饮而尽。
至于酒怎么来的?他想要钱,随便杀个人不就来了。怎么进的酒楼?这世上见过他的人很少,见过他的活人,更少。
“年纪轻轻,如此惆怅。”
任苍生刚把酒喝下,一位白衣老者便不知从哪里来,此时已经坐在了窗前。
他的衣着很干净,因为年龄的原因,头发已经没有那么乌黑,些许白发掺杂其中。他的脸也没了年轻人的稚嫩,不如成年人那般有质感,但却并不显得很老的样子,倒有点像带着假发的中年人。
尤其是他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洒脱,更显得超凡脱俗。
老者虽老,但仍可称得上风流二字,从五官轮廓就可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如今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却也增添了一些说不上来的气质。
至于那腰间别着的酒壶,更是散发着浓郁的醇香。
“不想死,就赶紧走开。”
任苍生撇了老者一眼,冷声道。
“死?以前的你或许能做到,现在的你……”
无法无天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了。
“你可以试试。”
任苍生杀心升起,他手中虽无刀,但心中的刀已然出鞘,只等眼前这老家伙再多说一句,便一刀斩下他的脑袋,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为何没能察觉到无法无天是如何到来的,但身法与实力往往是两码事,且这个距离,没有人能躲得过他的刀!
即便如今自己实力大不如从前。
“灵力,并非你一人独有。”
任苍生听到无法无天开口,正要出手,可听了两个字之后,便呆愣在原地,心中大惊。
灵力!?
“你有灵……”
“若有问题,来飘香谷找我。”
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已不见了无法无天的身影,只留下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这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很清晰,可在外头,却压根听不到有人说话。
“果然是灵力!”
任苍生看着无法无天原本坐着的地方,心中骇然,这传音入耳的手法,与那包裹着声音的能量,明显和他的灵力一样。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如他看到的那般简单,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世界也都有秘密,而这个世界的秘密,或许就是这个神秘的老者。
“飘香谷吗……”
低头自语,任苍生暗中想好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喂,你听说了吗,曾将军今天要问斩。”
“唉,可惜了啊,那么才华横溢,文武双全的人物,居然也会被美色所诱。”
“谁说不是呢,玷污皇帝妃子,这气魄……啧啧啧。”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还不是个男人,情绪上来了,哪会考虑那么多。”
“唉,可惜啊。”
……
无法无天刚离去没多久,就有一群人从酒楼走出去,站在路边议论纷纷。
不止他们,大街小巷几乎每个人都在路边挤着,有的甚至挎着一篮子的臭鸡蛋、野菜什么的,用处自不用多说。
有人惋惜,有人厌恶,自然也有人伤心。
一些平日里仰慕曾可战的女子,此时一个个哭的梨花带雨,不停的用手帕擦去眼泪。
一个多月前,曾可战带兵回营,还未回曾家换身衣服,就被楚王传旨召唤进宫。也就是这次进宫,毁了曾可战的一生。
趁楚王忙碌,抽不开身与他见面,竟偷偷溜进后宫,强上了楚王最宠爱的雪妃,事后甚至放话,迟早要把雪妃名正言顺的娶回家。
要知道,雪妃可是王妃,只要楚王不死,楚国不灭,谁能名正言顺的取楚王的妃子?曾可战说这话,明显是已有反心。
甚至有人直言,所谓的魔头残暴,几乎杀光一万曾家军根本就是胡扯,那可是一万曾家军,可抵寻常军队三四万的人数,会被一个人杀光?
还是和各路江湖高手一起围杀的情况下?
骗谁呢,定是他意图造反,私自将归属国家的曾家军偷偷藏起来了,以图来日。至于这来日是哪一日,就要看曾家的意思了。
也有人不屑朝廷的言论,说是楚王忌惮曾家,这才在曾家刚刚折损了一万曾家军的时候,对曾可战下手。目的就是为了削弱曾家威望的同时,敲打下这王将世家,告诉他们谁才是楚国的王。
也告诉世人,谋反,必死!
总之曾可战玷污王妃,意图谋反的事情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甚至有酒楼为了吸引客人,特意推出了此事的人偶表演,趁机大赚一笔。
任苍生此时坐着的这家酒楼,不久前便这么干过。
“这便是一心为国的下场?侠?没了性命,谁管你是侠是魔,都不过是饭后谈资。”
想起来那日枯荣的一番话,任苍生在心中讥讽道。
曾可战,当初围杀任苍生的人里面,杀心最大的就是他,任苍生自然对他印象极深。
可也正因为知道曾可战是个为国为民的,所谓的“好人”,如今见对方落得这般地步,任苍生才更感觉人性,皆是冰冷的。
若说魔,这世上最大的魔就在每个人的心中,不经意就会被放出,用一些“合理”的举动,噬咬着他们认为的“魔”。
魔在心中,善与恶亦不会写在脸上,深藏在人心的黑暗面,才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没有人能抵得过这把刀一次又一次的挥砍。
即便是任苍生,也被设计“杀死”,落得如此田地。
“让一让,让一让。”
一排很长的队伍从路的一头走过来,站在前头的几个小头目,冲着围观的人喊着。
这支押送曾可战的队友,足足有近千人,而且这些人……竟全是曾家军。
楚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对曾家的考验,无论今天是谁会来劫法场,只要成功了,曾家就逃不掉造反的罪名。
就算没成功,哪怕曾家表现出一丝放水,也要被朝廷怀疑。君王自古无情,尤其是对功高震主且握有军权的将领们。
这一手安排,阴险狠辣,根本不像往日里那个昏君能想出来的,可如今也没人会去在意这些事情。
愤怒与悲痛,已经淹没了多数人的理智。
“败类!不要脸!”
“我女儿就是为了这样的败类每日不吃不喝,真是瞎了眼!”
“祸国之人啊,祸国之人啊。”
“叛徒!曾家怎么会出这种人,真是家门不幸!”
……
那些怨恨曾可战的人,此时皆是开口大骂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将臭鸡蛋、烂菜扔向马车上那个不再穿着战甲,握着银枪的男子。
爱之深,恨之切,说的恐怕就是如今这个局面了。自己终日信奉的人,以为会保护自己的王朝将军,竟一心想着造反,还贪图美色。
要知道,造反称王,流血最多的可不是皇室,而是这王都无数的平民百姓啊!
辱骂、惋惜、怨愤,这些声音不停地响在曾可战的耳边,他站在牢笼里,面无表情。
没有颓废,没有喊冤,此时的曾可战将腰背挺得笔直,无论什么东西砸到脸上,他都没有表情,仿佛雕塑一般。可无论他如何压制自己的情绪,那沉压了一个多月的绝望,却无法从眼底抹去。
自己为之奋战的君王设计陷害自己,自己愿穷尽一生也要保护的国民,羞辱自己。
季天巡,自己最好的兄弟和手下,为了阻拦那些人抓自己入狱,断了一条胳膊。
曾家,也为了自己渐渐失去了民心,父亲更是跪在尘心殿前三天三夜,却没能见得楚王一面。直到一道圣旨下来,命曾家押送自己去法场,父亲才终于清楚了一切。
恨吗?
曾可战问自己。
这个问题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在他面前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用他一人的死,换整个曾家、整个天下的安宁。
即便,这天下人皆以为他是意图造反的奸雄。
而他自己一个人的恨与不恨,终归随着他的死去,烟消云散。
“让开!”
原本脚步很沉重的队伍,这次直接停了下来,骑着披着盔甲的战马的将领,对着挡在前方的身影说道:
“南宫小姐,还请不要阻拦。”
他说的话虽然很委婉,但语气却十分强硬。若只听这语气,必然猜不到他便是如今楚国统帅、曾家家主——曾天恨,同时也是曾可战的父亲,那个为了儿子跪了三天三夜的父亲。
可如今,奉旨亲自押送曾可战的人,也是他。
长如巨蛇一般的队伍正前方,站着一个绝美的身影,她站在那里,脸上的一抹忧伤配合她本就温柔的气质,让围观的众多男子发起楞来。
“影儿?”
曾可战见队伍停了下来,视线往远处移去,却看到了如今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顿时挣扎了起来,可他一身的伤,手脚都被铁锁扣着,身体也被铁制的牢笼困起来,根本动弹不得。
“曾将军!”
南宫影儿此时穿着一身红裙,带着凤冠,嘴唇涂有朱红,妆容也做的极为精致。
她此刻的样子,竟如出嫁的女子一般,只是比一般的女子美了太多太多。
扑通!
南宫影儿跪在了地上,紧接着狠狠地往地上磕了三下头。
“还请将军给影儿一炷香的时间,让我和战,在今天,在天地与爹的见证下,结为夫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她抬头看着曾天恨,闪烁着泪花的眼睛,充满着坚定的意志。
生不能与君同生,死必要与君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