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北京时间2018年5月12日上午九点,顾捍生拄着拐杖,在父亲的搀扶下,走到在地震前他们家的遗址,位于浔川老县城老城区。地震时老城区左侧大面积滑坡,冲毁了5条街道、20多家单位,房屋被推挤出两三百米,形成数十米高的大废墟;在2008年9月24日,魏家沟爆发泥石流,又将老城区的建筑掩埋,深达十余米。
现在,在顾捍生面前的那座废墟,就是他们曾经的家。阔别十年,当他又再一次回到这里,他看见曾经荒败的废墟早已长满绿绿葱葱的草木,鸟儿在草木上歇息片刻后,叽叽喳喳的欢叫着,草丛中处处虫鸣,废墟间缝中还生长着零零点点的野花,在风中摇曳着,曾经充满悲伤记忆的家园也开始焕发着它的勃勃生机。
他望着这片废墟,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将它毁灭,它无力而又绝望的瘫倒在这里,像一个频临死亡的病人,仿佛没有一丝生气。可在这十年中,它不断被时间和大自然雕刻着,悲伤是它无法改变的印记,可是每一天当清晨朝阳的曙光和夕阳的余晖照耀着这片废墟,寂静的月光铺洒在这片土地,它的每一份悲伤,每一道伤痕,它的每一个坎坷与挫折都在光芒的照耀下,显得尤为深切。它在四季变换中,在时间周而复始中改变着自己,春日里,你能看见那里的小草早早探出了头,新树吐出嫩芽,鸟儿在枝头筑巢;夏日里,你能在骤雨初歇的午后听见蝉虫之鸣,那草木和泥土的芬芳中沁润着对故人深深的怀念;秋日里,树叶纷纷落下,枯黄的落叶铺满在它身上,那冬日前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为它蒙上了一层旧意,那泪眼朦胧的模样一定也是在思念着自己的家人吧;冬日里,那皑皑的白雪为它披上一袭素衣,它仿若九天之上误落凡尘的仙人,历经悲喜却早已置之度外,它庄严而肃穆却为思念的人儿孕育着下一个春日的到来,虔诚的为它留念的人儿祈祷着,祝福着。
初夏的小雨渐渐停歇,天气开始转晴。顾捍生望着这片废墟,心里却意外很平静,他开始安静的闭上眼睛,这是十年后他与母亲来之不易的独处时间,这是他与母亲的十年之约。
他的母亲30岁有了他,从小父亲对他的爱严肃得近乎刻板,而母亲对他的爱却如同春水一般,温柔而绵长,鼓励他去尝试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教会他为人处世,照顾他生活的每一个方面。可他的母亲曾经也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受尽宠爱,可是作为一名妻子,作为一名母亲她让自己成为一名外柔内刚、坚强而独立的女人。
在美国的十年,顾捍生常常思念自己的母亲,总想着如果母亲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他呆呆的看着自己残疾的右腿,他不断的坚持复健,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摔倒,他对拐杖的不适应,对假肢的不适应,他语言的不流利,他倔强而又骄傲怪僻,他怕别人盯着他那残疾的右腿,带着探寻而又同情可怜的目光看向他。他是那么自尊而又骄傲呀!他一次又一次摔开拐杖,摔开那只假肢。可是每当他想着如果母亲还活在这世上,他又害怕母亲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这样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她该有多心疼啊!
读书时母亲心疼他的辛苦,每当他下晚自习时,都在家为他点亮一盏台灯,无论寒暑都为他准备一桌可口的饭菜,操劳着家里的里里外外,将整个家布置得井井有条。可是他太年少了,他依赖着母亲的爱,却为母亲想得太少,他学习很好却一样倔强而又叛逆,他不知道在父亲忙碌的背后是温柔的母亲撑起这个家,照顾他和年迈的爷爷奶奶。可是她却从未对自己说过:“你能不能多懂事一点,你能不能为我多着想一些。”可是她是自己的母亲啊!她心中的所有苦楚都从不对自己的儿子说,她将一切都埋在自己心底,也永远埋葬在这片废墟中。
十五岁的顾捍生总想着未来的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而又强大的人,他会很快成长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他一定会使自己的母亲为他而骄傲。可是,他以为来日方长的感情,却变得遥不可及,母亲来不及等着她最心爱的儿子长大,就走了。从此,他的心中只有对母亲无限的愧疚与自责,他怕自己的母亲会对自己失望,每当他因为伤痛而哭泣时,他总想着母亲如果活着看着他这样一定会比他痛苦万分,他就忍住不哭,因为他舍不得自己的母亲伤心。
后来的顾捍生,渐渐习惯了拐杖,也渐渐适应了假肢,英语也说得越来越流利,他不再在乎别人看向自己右腿的眼光,他也不再倔强与骄傲。他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他能清晰的看清自己,理性的控制住自己。因为他开始明白人生逢高又逢低,处于人生低谷的他就如同作家杨绛先生在书中写到:“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致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情。”
现在的他将自己的心变得如同母亲一样隐忍而坚强,他想着这也是母亲期待看着他的样子。他的日常充斥着学习与工作,他一路上磕磕绊绊,披荆斩棘,受尽他人的歧视与嘲讽。却也凭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他成为了一名人工智能的工程师,将医学与人工智能结合,为像他一样的残疾人提供有力的帮助,他想他的母亲现在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了。
今天,当顾捍生重新站在这里,天空早已放晴,他看见雨后的路面泛起一丝涟漪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高大而挺拔,而他的眉眼处越来越像他的母亲,坚韧而聪慧。他不禁笑了起来,而倒影中的那个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一定是母亲也在笑他了。初夏暖暖的风吹过,他想起5岁时满身泥沙的他,被母亲抱在怀里,他担心母亲会责骂他,可母亲却默默的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和身上泥沙,细致而又温柔。午后和煦的风吹起她鬓间的长发,他看见母亲白皙的面庞,坚韧又温柔的眼神,他轻轻的将头靠在母亲肩头,用胖嘟嘟的小手搂着母亲的脖子,听着母亲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我的捍生长大后一定会是我的骄傲。”
他终于长大了,也成为了母亲的骄傲。在国外的几年,他开始越来越意识到祖国母亲的繁荣与富强,这是在外游子一生的牵绊。在他的生命认知与信仰中,有国才有家,他背后依靠着的永远是祖国母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他从小就明白,个人的拼搏与荣辱也与祖国命运息息相关。他是祖国的一部分理应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成为一名将人工智能和医学相结合的科研者,能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人,致敬浔川的再一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