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本来打算带爷爷去看眼睛,结果突然狂风大作,天像一床巨大的灰色棉被要盖在大地上一样。
我爸去屋里把窗户关上,正关着窗户呢,定睛一看,小七在院门站着,头上包了块大红的毛线头巾,在乌漆嘛黑的空气里就像一朵大红色的杜鹃花。我爸赶紧跑出来,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她了,已经快两个月没和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
“快进来!”我爸招呼小七,表情管理有点失控,介于兴奋与尴尬之间。
“不了,我有个事和你说。”
我爸只好走到门口,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总感觉她哪有点不一样了。红头巾包住大半张脸,鼻尖冻得通红,眼睫毛上挂满白霜,嘟嘟的小嘴裂了个血口子。
真想啊,我爸真想伸手捂一捂她的小脸,或者紧紧抱住小小的她,告诉她这段时间有多想她,梦里梦见了多少次她。
不过,他俩此时就在半掩的门口,一个在门里面,一个在门外面。
“你还挺好吧?”小七问。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谢谢你。”
第二次听她说谢谢,我爸楞了一下。
接着,耳朵边就开始出现嗡嗡的噪音。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要走了。”
我爸看着小七的嘴动,耳朵里却是小七不清晰的语言和清晰的噪音。
“走?去哪?”我爸大概停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
“我们要回东北老家了。”
“哦,那好事啊。”
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她完全不了解,她爹是谁?干啥的?小七有几个兄弟姐妹?家在东北哪?小七多大了?小七有对象没结婚了没?甚至,小七到底叫啥?
脑子里翻江倒海一通,可能用了几秒钟吧,我爸突然想到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于是,他在他此刻东北乱炖一样的脑壳中集中精力拎出来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还回来吗?“
而且,几乎是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几乎就能猜到答案。
那就是:
小七说:“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吧”
不是也许,此时此刻我爸几乎可以断定,她不会回来了。
我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七也沉默了片刻。
突然,她从军挎包里抽出一条浅蓝色的毛线围巾,“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一条我爸以前的围巾,不过有点沉不带回去了。嗯.....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吧,骑自行车怪冷的”。
我爸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接。
他突然想起来他有次她军挎包放在工地上,露出来一团毛线和棒针,就是这个蓝色。
我爸鼻子发酸,手伸了过去接住围巾。
小七对我爸笑了笑,嘴上的血口子干裂了一道,渗出一点血,她舔了舔嘴唇,转身走了。
我爸看着她在阴霾下的背影,这才意识到他俩说话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雪花,当小七走远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很大了。
我爸想大喊:“你别走!”
但是嗓子像是堵了半个没剥皮的酸杏,嗓子眼又酸又涩,如鲠在喉。
他凭什么留她呢?他凭什么留住她呢?他什么都没有。
雪下的越来越大。
我爸的眼睛里小七的背影已经渐渐模糊了,只有头上的红围巾,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闪一闪的,像是一朵刚开好的杜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