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让我想一想。
具体时间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是一个瓢泼大雨的晚上,逃晚自习的初中生我和木耳被大雨截到一个废弃的影剧院,在只有一盏长了毛的白枳灯泡的昏暗大厅里,竟然有一个坐着比我俩谁都高的男生正在挥汗如雨的练架子鼓。我和木耳虽然对节奏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但当即就被他的帅气所折服。No,exactly,性感!只见这位哥哥空膛穿白衬衣,汗流浃背,两点隐隐可见。sexy致极!由于距离太远,灯光又太灰暗,加之我的散光和木耳的近视加在一起有3000度之多,无法准确判断其男是王子还青蛙,见谅。
于是,我俩把他想成各自的意淫对象,躲在灯圈外面一个更加黑暗的角落宁声屏气的欣赏着。那人整个是湿的,不知是刚刚淋了雨还是太用力出了汗,他像和架子鼓有杀父之仇似的狠命敲打着,我当时就下结论:这鼓绝对不是他家的!
回家的路上,我和木耳一路竟然没说什么话。这是我俩认识五年来最沉默的一次,也是前半生对彼此印象最好的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以后,我和木耳从此正式进入青春期。
对于那看不见脸的长头发男孩,我俩心照不宣地几乎从不在一起讨论,却步调一致地更加热衷于逃课。每次假装经过那个影剧院,当然再也没有见过。木耳和我说,我就是特想知道那人长啥样,你想不?想!我更加虔诚的说,但是好象在也见不着了。然后无语。接着,我俩以前所未有的伤感去嚼冰。
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六月午后。我俩一边遗憾一边吃冰一边想着长发男一边胡说八道着。在那个下午我俩抛弃了十几年为之奋斗的远大理想:我当律师,她当明星,如果她出了名钱多得数不过来我可以转行当她的经纪人,她说我管钱她放心,尽管除了吝啬我没有任何理财方面的天赋。以上种种转而变成了嫁个好老公。又由于我俩品位独特,在把本届本班外班以及上届甚至全校或长得帅或学习特好有些知名度的男生全部滤了一遍后发现都是些俗物而脱俗的鼓手又下落不明后,毅然决然决定向更高的山峰攀登。于是在那个小小的冰激凌店,我俩趴在小桌子上开始为我俩的幸福生活奋笔疾书。我给我的张信哲写了一封极为肉麻的求爱信,而木耳则在看完《夜半歌声》后,把择偶标准定在黄磊那一类书卷气男生上。在信中,木耳表了决心,一定要考上北影找黄老师。我们还去欣欣婚纱摄影花了30 块钱照了一套浓装艳抹的生平第一套明星照,看起来足足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本来想混套婚纱穿穿,但是我俩的钱凑起来再翻三倍也不够。木耳看了洗出来的照片十分不满,确实看起来象黄老师的长辈,但我对我的挺满意,老是老了点儿,却正好把阿哲大我的将近20岁抹平。
就这样,两个恨嫁的初中生把自己的滚烫的情书,妖艳的玉照以及一颗滚烫的心寄到了遥远的未来的老公那里。
以后只要和木耳吵架,木耳就会幸灾乐祸地说我和阿哲根本不可能,我想嫁到台湾太难了,而她只要买张车票就能见到她的黄老师。因此整个初中阶段,我愈加关心祖国的统一大业。
在恍恍惚惚的夏天里,我们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暑假。不过,木耳却要回安徽老家了。整个炎热的八月,我每天的玩伴只是奶奶的猫和爷爷的两只健身球。于是便又添了些孤僻的爱好。比如给猫剪刘海、扎小辫或是用水彩给猫染发:静静的看着蚊子在手上吸我血管里的血,等蚊子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使劲握紧拳头,看蚊子活活撑死;或者是坐在院子里盯着头顶的云,一看就是一下午。
偶尔会隐约想起那个挥汗如雨的鼓手,还是会对他的脸心存幻想。但小孩子很难真的对某件事念念不忘,所以时间一长,我也就渐渐谈忘了这件事。
这个假期,我还发现了一本神书。我无意间在奶奶家的小仓房翻出了一本黄黄的线装书,没皮儿没底儿,书脊也剥落了,在读了几页后,才发现就是传说中的红楼梦。只看了几页就被迷住了,发现比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好看多了。看过这残缺不全的前30回后就开始频繁的做一些不三不四的梦。有翌日梦见宝黛二人经过几翻轮回转世后在民国叉叉年相遇,宝玉作徐志摩打扮,黛玉由张曼玉饰演,上演了一出莫名其妙的后现代爱情剧。于是日记本刹时多了打油诗数首:
(一)
红楼本在明清时
梦中红楼民国事
宝黛生前身后世
都在梦里梦外中
(二)
曹公当年梦红楼
毕生吟出千古唱
而等今夜续红楼
只叹时光太蹉跎
(三)
一座红楼千年梦
一只秃笔写春秋
无奈潦倒无以祭
引得后人来评说
(四)
风流公子多情种
拳拳赤子痴痴心
落花本是无情物
流水休忙空啼哭
(五)
遥遥无根草
痴痴走一遭
为报滴水恩
宁碎百玉身
爷爷看了后,非常激动。说他们村写的最好的都不如我写的压韵,感慨我的书绝对没有白念,认为我日后必成大器。还认认真真给我用毛笔誉写了一遍,给《诗刊》寄了过去。出乎我们意料得的是,竟然没给我这天才少年诗人刊登!多么优秀的作品啊!后来,我又分别给《少年文艺》,《台港文学选刊》等多家杂志社投过稿,竟然都石沉大海,这严重打击了一个刚刚对文学产生暧昧之情并决心委身与此的文学女青年的积极性。于是,长期以来,我都陷在怀才不遇的郁闷情绪中,每天皱着眉头黑着脸。都是线装红楼梦弄的。
初三时,发生了一件于我和奶奶都算是大事的事,爷爷去世了。胃癌晚期。医生连住院证都不给开,就说在家养养吧。我想那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最寂寞的癌症吧。在很多不快乐的回忆全都淡忘以前,爷爷最后吐出的那一口黑紫的鲜血总是难以忘却,在近十天滴水未进的情况下,最后吐出的一大口血喷射在我的黄毛衣上,那口鲜血的颜色象冬天北方冻得发紫的夜色一样粘稠。那是我放学回来,还未来得及扔下书包,奶奶说,你爷爷不行了,我跑过去,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血了,颓然的栽在那里。之后,奶奶赶紧收了屋里所有的镜子。我在匆忙之中看了一眼钟,时针正指到了6字。
6点一刻,下了鹅毛大雪。象红楼梦说的,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还真干净。我在奶奶的嚎啕大哭中,竟然禁不住的淡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