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留下一处没人争的老房子和一些现金,以及她一直提醒我的让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找到的爸爸。
呵呵,长大?爸爸?这两个词对于我来说都遥遥无期。
一个看不见的未来和一个找不到的爸爸;或者说在看不见的未来寻找找不到的爸爸。
奶奶离开以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更加如同一个活死人,只喜欢睡觉,睡觉的时候又特别多梦。因此魇就总来我的梦里和我纠缠不清。更难受的是,我常常分不清梦魇和现实,或者说白了,我即怕他来,又盼着他来折磨我。也许我真是自虐狂。
我自己住在那个老房子里,每日战战兢兢,虽然穷的只有我和承重墙,虽然没什么害怕失去的,但我还是本能的害怕。那两年,我最感谢的就是邻居的两条恶狗,那两条狗只要听到一点声音就狂吠不止,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咬。虽然人人都怕它们,但是我却在它们的狂吠中睡得最甜。
虽然居委会大妈每次都在门外隔着老远和我那凶悍不讲理视恶狗如命的邻居谈判:“老郑家,能不能把狗处理掉?或者养点小型犬?已经好多居民投诉孩子被吓着了!”,虽然我奶奶当年也劝过邻居,虽然当年我也曾被吓尿过,虽然上小学的我看见邻居家的狗从墙头纵身一跃被吓得尿了裤子的时候邻居笑的前仰后合成为我心中十大恶人之首,但是在我作为天煞孤星克死家里每一条生命以后,在我看见平房的院子里有个黑影穿过的时候,在我被噩梦吓得惊叫三连满身冷汗的时候,每每此时,我都暗暗给邻居加油鼓劲:“千万别处理!一定要挺住!别听居委会那一套!”
当然,我的好邻居果然不负我望,坚挺如昨,虽然两只老狗已经死了一条另外一条也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但是只要我听见他们当年迅猛如今沧桑的叫声我就感觉打心眼里踏实。
所以爸爸远不如狗来的实在。
不过,奶奶说:“你爸爸很爱这个家,很爱你妈妈,你爸爸是个大好人。他离开这个家是为了保护我们。他走的时候和我说了:’妈,我马上就回来接你们走。’我这几天左眼总跳,估计他就快回来了,是吧?他爷?哎,你个瞎老头子,又听广播了!”
“你二叔也不错,太远了,回不来,不过经常给我们寄钱,这不又寄了几千块钱。他还不知道家里的事。哎,在国外可不容易,在国外人生地不熟哪有那么容易啊?”
“你三叔也是个好孩子,不过他对咱们家里多少有点怨恨,唉,这也怪不得孩子,谁让他高考的节骨眼家里出事了。他学习好,本来学校都推荐上军校了,你四叔出事了,他军校的资格被取消了;高考受了影响,考的也不好。哎,这也不能全怪我们啊是吧,不过也不能不怪我们。这咋说呢就是命吧?就是命!”
“你四叔其实也不是坏孩子,谁知道咋就鬼使神差把人给捅了。他可能是让我惯坏了。但是他胆子不大啊,心眼也不坏。就是让那帮坏小子给带坏了。判了多少年啊?无期呐,本来是死刑,你爸给托了多少关系给改判的。哎,这孩子命不好,命不好。生他的时候我就得了龙盘腰,算命的说让我别要这个孩子,天煞孤星,克性太强。自己的骨肉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啊.......”
“奶奶,我出生的时候那你咋不给我算算?我才是天煞孤星吧!一出生我妈都被我克没了!”
“你不是你不是,算命的说你命不错,挺厚的,六成命呢。你妈命不好。你妈有心脏病,她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她家孩子太多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家人我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怀你的时候去了次医院,人家说她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不能生孩子,她非要生,说是给我们李家留一条血脉,哎我们都劝不住。她在这就有个二姐,他二姐挺势力眼的,想给她找个有钱有势的,你妈不同意。你妈就喜欢你爸。跟了你爸以后,她二姐就和她断了联系了。嫌咱家太穷呗。不过话说回来,她真应该听她二姐的,找了你爸,确实苦。但是也不好说,有些事都是命,没准找了别人也是这样。都是命。”
“夏至,你上大学吧,奶奶说,你得好好学习,上大学。上了大学没准你就能找到你爸了。你爸临走的时候说,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他还没见过你呢,他还不知道他都当爹了。他要是知道自己有个闺女都上初中了,他得多高兴啊!这漂亮的闺女!”
奶奶一边叨叨着,一边端详着刚给我编好的八角辫。
我印象里,奶奶的左眼总跳,所以她的大儿子早该回来了。没回来,她也不抱怨,她总说:“好事总是晚来一步。”
她还说:“啥都是命。人不能跟命争。”
登上去上大学的火车之前,我把家里的水电煤气闸门都关了,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还给邻居那条老得都懒得睁眼的老狗两根火腿肠。
最后,我没忘了给邻居一把钥匙,一来有啥事照应点,二来叮嘱了他们一句:如果我爸爸回来,把钥匙给他,让他在家里等我。并且把我大学的地址、邮箱和QQ号都写在一张纸条上,我爸爸回来好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相信奶奶说的:好事总是晚来一步,包括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