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老四李广生在看守所倚墙而坐，看守所里的其他三个人陆续被带走了，现在狭小憋屈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墙上高高的小窗斜射出一缕满是灰尘的白光，刚好照射在他脚边的半个馒头上。馒头被咬了几口，光影之下，那不完整的馒头像个人脸，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然而这一切，李广生看不清，右眼剧痛过后现在似乎已经麻木，但是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之前满眼的黑红色血痂已经掉了大半，眉骨处隐约可见一个深坑。
他在闷热的空气里如同行尸走肉，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他能记起每个细节，但是似乎发生在上辈子的事。其实一切只发生了两天。
不知道他的两个好哥们马小武、郑国庆现在在干什么？
马小武是马籽家老五，马小武比广生大一岁，和李广生一样，他的户口本上也早上了，而且是早上了两年。马小武和李广生的户口年龄都是马籽家的关系帮着改的，为了多吃一年公粮。那年岁，一年公粮可是救命的。就冲这，李雪生的娘我的奶奶就和家人够念叨半辈子的：”老马家这份情咱得念一辈子！”
而李广生和马小武从小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用他娘的话说：“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他们几乎知道彼此全部的秘密和糗事。第一次逃课、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偷看河里的女人洗澡、第一次........这俩人几乎经历了记事以来彼此生命中全部的第一次。
奶奶就说过他俩上辈子肯定是双胞胎，眼睛一转想出来的坏主意几乎都一样。而且，他俩身体里似乎都永远有散发不完的荷尔蒙。也可能是总也喂不饱自己的肚子，那些喂不饱的荷尔蒙在少年骨瘦如柴的身体里激荡、平复继而奔涌，于是在群架和鼻血中将饥饿短暂的忘却成为那些少年的日常。于是他俩和另外几个“坏孩子”每晚无所事事，用满街乱晃、招猫逗狗、打架闹事等等无聊的行径打发干瘪的青春期更无聊的时光。
马小武比李广生大一点，就更像个哥哥，凡是只要马小武在，李广生干起坏事来就特别踏实。去偷村头老农家的瓜，李广生负责抱瓜，马小武负责把风，往往是小武在后面挨一顿揍；有人要欺负广生，小武是第一个跳出来护着，实际上小武还没广生高，免不了一起挨揍，小的时候挨了揍还能把各家哥哥们叫来替他们出气，等到年岁渐长，哥哥们有正事要干，这两个家里的老幺就只能独当一面了。在俩人独走“江湖”的岁月里，这哥俩迅速成长壮大，有了好事互相分享，干了坏事互相包庇，他俩甚至在15岁那年拜了把子，那是在看了《三国演义》的小人书后俩人整的幺蛾子。
俩人找了一个废弃的造纸厂，不知道从哪弄来三根香，插在水泥柱子上，还弄了个豁牙牙的破碗，两人煞有介事的双手合十宣誓：“举头三尺有神明，苍天为上，我——李广生，我——马小武从今天起结为亲兄弟，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不离不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然后俩人还用马小武天天装在军挎包的水果刀把手指割破，滴到破碗里，“歃血为盟”……
脑海里闪过俩人曾经一起干过的傻事，李广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而刚刚发生的那噩梦一般的情形同时也浑水摸鱼的钻进他的脑海里：
李广生从军用挎包里掏出来一把红色把柄的水果刀扑向男青年，还没等男青年反应过来，广生手里的水果刀已经插中他的肋骨，男青年倒下，李广生把刀拔出来，又在他前胸捅了一刀，该刀为致命刀。广生瘫坐在路边，才感觉到右眼钻心的疼。摸摸裤兜，干瘪的烟盒还有两根烟，他抽出一根，点了三次才点着。抽完两根烟后李广生自首。
刀拔出来，他又在男青年前胸捅了一刀，血在脏乱不堪的衬衣布料上晕染开来，在月光下如同一滴红墨水滴落在清水中，迅速蔓延开来，像一朵血红的睡莲缓缓盛开。
男青年的眼睛大睁，嘴微张，仿佛还在思考刚才发生的一切。
路上行人稀少。
只有远处一两辆自行车轱辘压过马路的声音。
李广生倚在墙上，手脚都被铐住了，之前手腕脚腕的酸痛感已经麻木，现在他就是觉得胸口憋闷，嘴里发苦，真想抽一口烟啊！
最后一口烟的味道他似乎还记忆犹新。
那是那天晚上。
李广生瘫坐在路边，然后上下牙无法控制的打颤，颤动的几乎要把恒牙磨碎。
大概打颤半个多小时才慢慢停下来，这时候才感觉到右眼钻心的疼。
摸摸裤兜，干瘪的烟盒还有两根烟，他抽出一根，手抖的厉害，点了三次才点着。
烟抽完了。
他吐出最后一个烟圈，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于是平静地走向他路过无数次的地方——派出所。
只有一个值班警察在桌子上打盹。
李广生的视野模模糊糊，他看见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警察，于是直接对着警察说：“我杀人了。”
声音很小，并没有叫醒警察。
他这才发觉警察是睡着的。于是他敲了敲桌子。
警察睡眼惺忪的醒来，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惊得大喊一声。然后赶紧定了定神。
赶紧坐直，握紧手里的笔，另一只手铺平桌子上的本子。
“什么事？”警察的声音恢复了工作状态。
“我杀人了。”李广生声音依然不大，但是足以触动一个半睡半醒的警察。
他迅速从抽屉里取出手铐将李广生拷住。拨打内线叫来四五个警察。
询问、做笔录、指认现场。一切发生的有条不紊又快得来不及思考。
被几个警察带去杀人现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2点多，凉风习习，吹得男青年的头发都凌乱了。本来还在瑟瑟发抖的李广生看见那个男青年的脸突然释然了，那一刻他好像看见自己的命运在男青年沉睡的脸上徐徐展开。
带着白色手套的警察们细心的拍照、留取证据，进行完这一切后将男青年的尸体用救护车拉走。
再次把李广生带回所里，已经是凌晨了。
第三天，李广生再次被提审。
审问李广生的间隙，警察潘伟接到一个电话，只听他平静地说：“哦，知道了。”
转回头接着问李广生：“水果刀是你的吗？”
李广生稍微犹豫了一秒，继而坚定的回答到：“是。”
“你带水果刀干什么？”
“给郑国庆他妈割草，他妈生了瘤子，要吃好多蒲公英。”
“只有你一个人带刀？”
“平时他俩也带，那天没割草，不知道”
正问着话，另一个警察把正在问话的潘伟叫出来耳语几句。
潘伟回来以后接着问话：“水果刀一直在你包里？”
“嗯。”
“除了你还有人用过吗？”
“没有。”李广生转念一想：“可能我那几个哥们会拿，他们喜欢随便翻别人的包。”
“你的口供都被记录在案了，你一定要如实供述。”潘伟正言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