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生在潘伟规定的日期内交上了1050元钱。
潘伟收到那笔钱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表情。一方面是对李雪生能如期交保证金的惊奇，另一方面是他怀疑十天前见到的男人和今天见到的时候是同一个人。上次来的那个男人虽然不胖，但是挺拔精神，眼睛是透亮的；而今天这个人微微驼背、深情落寞、脸色黑青，白发丛生，感觉比十天前老了不止十岁。
但是无论如何，李雪生见到了他的弟弟。让全家人既恨又疼的小弟。
一个警察把李雪生带到拘留所，李广生穿着深蓝色的破旧衣服，几天不见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右眼黑青，一个深坑十分明显。
李雪生看着弟弟这个样子，心里像被剪刀狠狠挖了一下，疼的难以呼吸。
他俩身后各站着一名警察，他俩见面的时间有十分钟。
而他俩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
还是李雪生先开了口：“眼睛咋样？”
李广生听见大哥的声音，突然不能控制的流下眼泪：“爸妈咋样？”
“他俩没事。”
李广生把攥紧的拳头靠近两只眼睛，不让别人看见刚才流下的泪水。
“我已经申请了保外就医，先带你看看病。”
“十分钟到了！”李雪生身后的警察喊道。随即，老四身后的警察把李广生迅速带走。
李广生看着李雪生，泪如雨下：“哥！”
李雪生抓住铁栏杆喊道：“手续办完，哥接你！这几天好好吃饭！”
保外就医手续很快办妥，李雪生带李广生来到医院。他们身后跟着一个警察。李广生带着手铐。
检查完。
医生把李雪生叫过来：“他的眼睛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视网膜已经脱落损坏，没有办法补救了。除非重新移植角膜。”
“移植眼角膜怎么弄？只要能让我弟看见，咋都行。”
“眼角膜非常稀缺，需要排队。你们属于在押犯人，能个一直等下去吗？”医生瞟了李雪生一眼，又不明所以的看了后面刑警一眼。
“你把人家都杀了，你瞎一只眼还有啥接受不了的？”跟着的警察轻蔑的配合了一句。
“我弟不是还没定罪.......”李雪生这么想的，却没敢说出来，于是变成了几近祈求：“但是警察同志，我弟的眼睛要是还有希望，能不能等几天试试？毕竟他还小......”
“你以为这菜市场买菜呢，谁跟你讨价还价！”警察不耐烦的说。
“而且短时间内不会等到的。”旁边的医生也附和道。
“哥，我不治了。警察同志说得对......”看着弟弟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李雪生心疼的像是被人剐了几刀。
“那....好吧。等以后再做。”李雪生垂下头，那语气好像在轻声劝自己。
这一个“以后”，就真的等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李雪生豁出去命换来的1050块钱换来的就是弟弟去医院检查的一周；一周以后，因为没有继续治疗，李广生重新被羁押。
李雪生虽然心疼，但是他也只能接受现实，况且就算可以做这个手术，他还能负担得起吗？
李广生认罪态度非常好，对杀人的事实和作案的细节供认不讳。很快侦查完毕，移送检察院。
移送之前，审讯过李广生的警察潘伟通知了李雪生。
“明天李广生的案子移送检察院，可能很快就会审判。”
“哦。”李雪生如同木偶一般答应着，他并不知道移送是啥，接下来应该咋办。
李雪生签完字出来的时候，潘伟也来院子里抽烟。
李雪生赶紧凑过去。
“潘警官，谢谢这段时间你关照！”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烟给潘伟。
潘伟没有接，摆摆手，使劲嘬了一口自己的烟。
“我弟.......能判多少年啊？”李雪生每次被警察叫来，都抱着一丝翻案的希望，这一次，通知移送，虽然不懂法，但他大概知道翻案的希望几乎为零了。
“不好说。”李雪生看到潘伟皱着眉头使劲嘬了一口烟，心里突然掠过一丝恐惧。
“不会判死刑吧？我买了法律书，他未满16周岁，不会判死刑吧！”
“未满16周岁？我看户口写的生日已经超过16周岁了啊！”潘伟很吃惊。
“那是因为为了多领粮食找人往后写了半年！”
“啊？哎，因小失大啊！因小失大啊！人家看的是户口上的生日！”潘伟手上办过不少少年犯的案子，他总是对这些少年犯有些同情。
“那咋办？现在还能改回来不？”李雪生天真的问。
“你想啥呢！现在他都进入公安监控系统了！”
“那咋办？”李雪生看着潘警官，就像信徒仰望着观世音菩萨。
“有出生证吗？”
“没有。在家生的。”
“唉，那完了。”
“完了是啥意思？潘警官你可别吓唬我！我弟弟这么小，而且我们都不相信他能杀人，在家杀鸡他都躲得远远的，他晕血啊！”李雪生就差给他跪下了。
“他啥都认了，定罪是跑不了了。”
“潘警官，他是我家最小的弟弟，他小时候最乖最有眼色，谁见了都喜欢。他还说以后要挣钱给我们都盖大瓦房。每年暑假他都去工地干活给家里买粮买肉。我们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啊！这孩子太冤了！”
“冤不冤不是你说的！”潘警官突然提高了嗓门，而后又放低声音：“你们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你想想死者的家庭是不是更冤。”
“您说的对，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李雪生此时也垂下头。
“你等一下。”
潘警官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了个纸条。
“你去古力街28号找一下这个人，看他能不能帮帮你。所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潘警官走远了，李雪生看着纸条上用铅笔潦草的写着：“王国庆律师”。
第二天下班以后，他来到古兰街，在一排高高矮矮的小平房里有个二层小楼，上面写着“古力街28号”，第一层是百货大楼，他走进二层，门口有个小木头牌子，上面写着：“艾市法律顾问处”。
李雪生探进头，怯怯的问：“王国庆律师在吗？”
有个头顶秃秃的老师傅站起来，带着个黑框圆形老式眼镜，穿着土色中山装，带着黑色的套袖，“我是。”
李雪生跑过去：“您好！我叫李雪生。潘警官介绍我来的。”
王律师叫李雪生坐下，李雪生把李广生的案子讲了一遍。
“您可得帮帮我啊！我们全家就靠您了！”这段时间，李雪生已经把这套话说的极溜，因为需要靠的人实在太多。
“是这样吧，已经移送了是吧？我先去检察院查阅一下资料，回头我和你联系。”
王律师要了李雪生纺织厂宿舍楼的座机，就去忙别的事了。
这段时间下班以后，李雪生不再去打篮球或者聚餐，每天在宿舍研究法律书，然后在本子上认认真真的做笔记。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四条【故意犯罪】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这种结果发生，因而构成犯罪的，是故意犯罪。
故意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第十七条【刑事责任年龄】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
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因不满十六周岁不予刑事处罚的，责令他的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养。
第六十七条【自首】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的，是自首。对于自首的犯罪分子，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其中，犯罪较轻的，可以免除处罚。”
李雪生一边记录法律条款，一边在旁边批注：“李广生如果是故意犯罪，要负刑事责任。有以下几点从轻或减轻处罚的情节：1、自首；2、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
但是，怎样才能证明他不满16周岁呢？李雪生放下笔，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