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因果，报应。“李雪生若有所思的说：”咱哥俩是因为啥因果在这湘西小镇走到一起了呢。要我说啊，咱俩的事都能拍成电影了。拍出来比那《血疑》、《追捕》、《少林寺》啥的精彩。唉，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来。小五子，陪哥喝两杯。”
“不行啊哥，我这酒量一喝就醉，不像你，海量。再说，我毕竟现在也信佛了，不好破戒。”
“海量啥啊，酒量这都是练出来的。你快得了，你看看你穿的不是李雪生的衣服么，你今天晚上就是李雪生！再说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祖在你心中就行了，这些都是个形式！陪哥喝几杯。哥已经两年没和人说过话了。”
小五推诿不过，只能接过来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问：”哥，你这两年都发生啥事了？“
李雪生叹息一声，把这两年逃难的经历说了个大概，关于小七的事情因为太过伤心，李雪生略过没讲。光讲那些借了高利贷被追债的事情把小五已经听的目瞪口呆，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
当李雪生骂他哥马小刚是个混蛋，把他给毁了的时候，小五禁不住替马小刚辩解了一句，那时候，马小武的舌头已经都短了：“哥，你这些年受苦了，我觉得你太不容易了！不过啊你骂我哥不对。要不是我哥，广生肯定是死刑。你知道我哥冒了多大风险找了多少关系救广生不？他把他手里的钱都花光了，就是为了给广生留条活路，他差点都进去了。雪生哥你骂我哥我得帮他说几句。”
李雪生此时还十分清醒，他听小五说马小刚这么暗中帮忙救广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觉得以他对马小刚的了解不会这么仗义。
“小五，你不要在这里替你哥说话了。借高利贷是他给我指的路，我被黑社会差点暗杀也是他给人家通风报信的。你哥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就是个势利小人，后来去南方更是变得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他能救我家广生？！杀了我都不信！哼，除非人是他杀的！”
李雪生愤愤的喝下一杯，这时候看到穿着自己衣服的小五眼神呆滞，靠着墙怔怔地说：“不是他杀的，是我杀的。”
李雪生一个激灵，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如果马小刚真的像小五说的那么积极帮广生，一定是另有隐情，同时，他的脑海中闪现出当时公安局潘伟警官说了半句的话：“那刀柄上还有别的指纹。”但是因为当时他几乎没往心里去，现在小五这么一说，李雪生突然感到心脏到头顶中间如同一根神经被外力单挑了出来。李雪生抓住泪流满面的马小武，摇着他的肩膀大喊：“你说什么呢？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马小武眼神依旧空洞：“哥，当把你救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因果报应来了。说实话那一刻我甚至想把你再推下去。但是我的良心告诉我不能这么干。广生已经替我背上了一条命，我不能让他家家破人亡，咋都得把你救活！哥，王正军那第一刀是我砍的，是我砍的，广生替我背了罪啊！”
接着，马小武把那天的事情给李雪生还原了出来。
那天晚上，他和他的两个好哥们李广生、郑国庆放了学在街上瞎晃着，在一个胡同口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在一起卿卿我我，本来谁都没太在意，结果郑国庆听见女孩说话：“生哥，好像是你媳妇的声音。”
李广生凑近一看，果然是他的同学也是他对象小霜，他一把把小霜揪过来，怒问道：“你他妈跟他干啥呢？这兔崽子是谁？”小霜吓得不敢说话。
跟他在一起的男青年推了广生一把：“老子是她对象，你他妈有意见？”
广生一拳把男青年打在地上，男青年蹭了一下鼻子，一看手背上有血，眼睛都红了，攥紧拳头，健壮的肱二头肌青筋暴露，只听他咬牙切齿嘶吼了一声：”老子和你们拼了！“，这时候郑国庆喊了一嗓子：“赶紧跑！”，一边就飞快的往前跑了，马小武拉着李广生往前跑，结果马小武一个踉跄摔倒了，李广生要扶他，马小武喊他：“赶紧跑，他是冲着你去的，我没事！”，李广生听了，稍作犹豫又往前跑去，这时候听到马小武喊了一句：“卧槽你妈！“然后发出一声惨叫，李广生赶忙回头，看到那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用脚狠踹了一下正准备站起来的马小武，马小武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李广生见状毫不犹豫的转身跑回去，高出广生半个头的男青年一看真正的敌手来了，踩过马小武，冲着李广生就是一拳，这一拳出去，本来冲着广生左脸打去，广生往右一躲，没想到是个假动作，直接挥到广生的右眼窝，这一拳打得非常用力，广生的眼眶被打裂，当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被一片暗红色的血盖住。
广生疼的倒在地上呻吟，双手捂着眼睛。
女孩吓得“哇“一声跑掉。
男青年对着地上打滚的李广生大笑：“傻逼！还想和我抢女人！那个贱货早就和我睡了！穷鬼！乌龟王八子！”然后扬长而去。
李广生捂着脸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翻滚，马小武见李广生满脸是血，觉得那个男的把他兄弟给打死了，突然一股热血冲到脑门上，马小武猛然想起来他的挎包里有一把刀，这把他今天刚从家里带出来的水果刀是他们三个人相约放学后去后山的空地上割蒲公英给郑国庆的妈妈治脖子上的瘤子用的。几乎是本能似的，马小武红着眼睛想给广生报仇。于是，他把水果刀片弹出来，从男青年的侧后方猛跑过去，直插入男青年的后背，衬衣几乎全部染红了，红色的刀柄露在外面，几秒以后，男青年猝然倒地，马小武如同石雕像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动不动。
马小武喘着粗气，失神的望着这一切。
“我......杀人了......”马小武的嘴唇和全身控制不住的哆嗦。
“跑！快跑！”马小武感觉身后有个声音在喊。似乎同时有人猛推他一下。仿佛这个声音是神的指令，同样出于本能的，拔腿就跑。
马小武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在黑夜里，不知道要跑去哪，就是一只跑，耳边安静的只有风掠过耳朵的声音和自己的喘息声，马小武那天晚上究竟跑了多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只知道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父母和哥哥们鼾声阵阵，大家睡得就像没发现他彻夜未归一样香甜，他去洗了脸洗了衣服然后又躺到床上，从屋里那扇巴掌大的破了一个洞的窗户上看朝阳一点点把那个糊在洞上的麻纸染红，就像几个小时前在他眼前染成红色的那件白衬衫，疼。恍如隔世。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透过那疼痛的红色就像一场梦，对于马小武来说，那梦他好像之前做过，本来已经忘记了，但是它又来了，而且梦醒了之后也依然还留在那个玻璃窗上的破洞里。
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两个月。直到那天他放学，从广州回家避风头的大哥马小刚叫住他。
“老五，问你个事。”
马小武表情冷漠的退回来，这好像是他哥回来以后第一次和他说话。
“广生出事了，你那天在场?”
他没想到他哥问他这个问题，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也知道真相了？“
他哥埋怨他：”这么大事你咋不和我说呢！要不是上午李雪生过来我根本不知道。“
马小武依然沉默。
“他大哥为了给他洗罪，遭老鼻子罪了，拿命借了高利贷，你们这些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马小武还是不说话。
“这次李家老四估计没命了。“
听到这，马小武才开了腔：”你说啥呢？哥。他不是少年犯吗？少年犯不是去少管所马？“
“你们连这都研究过？“
“我……和广生看过一部叫《少年犯》的电影，未满16岁的少年犯杀了人也只是去少管所收容改造，都不用判刑。”
“哎，你们这些傻缺！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啊！现在“严打“呢！杀人、强奸都是重判，前一阵子都死了多少人了！而且，李广生的户口上已经超过16周岁了！当年还是咱爸拖人给改的户口呢！”
听马小刚这么一说，马小武突然觉得一股血涌到脑门，自己早就把这茬忘了！当年为了多领粮食，很多人扳门盗洞找关系把孩子的户口改大。
“那…….你说广生有可能判死刑？不可能吧！”
“咋不可能！年满16岁，又是故意杀人，必死无疑！”马小刚说完叹了口气：“可惜啊！广生多仁义的孩子，怎么到了这一步！唉！”
马小刚摇着头径自回到里屋，留下在后面呆若木鸡的马小武。
就在马小刚一只脚踏入里屋那一刹那，他脑后出现一个幽幽的声音：“人是我杀的……”
马小刚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幻听，当这句话在他的脑袋里又盘旋了一圈以后，他如梦初醒一般转身走向他眼神呆滞的小弟弟。
”你刚才说啥，老五！“
马小武没接话，像个幽灵一般朝院子里走去。
”老五，你干啥去！？“马小刚疯也似的拽住马小武，”你干啥去！“
“人是我杀的，不能让广生顶罪！我去自首去！“
马小刚这次终于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问题，但是心脏已经狂跳到快停止跳动了，但是马小刚凭借多年走南闯北历经江湖险恶的经验还是尽量理智的和他弟说：”老五，你小点声。别激动。咱回屋说话。“
这才连哄带拽的把困兽般疯狂的弟弟骗回屋里，这一家挨着一家的平房，家家只隔了一个矮矮的院墙，马小刚怕隔墙有耳啊！而且古往今来历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进了屋里，马小刚紧闭屋门，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在外面偷听，这才抓住依然浑身发抖，满头是汗的马小武喊道：”你刚才说的啥！你刚才在说啥呢！“
此刻的马小武痛哭流涕：”哥，那人是我杀的，刀也是我的，广生替我顶了罪！“
接着，马小武把当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马小刚。
马小刚听罢，半晌回不过神来。
讲完了故事，马小武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像终于卸下了背在身后重达万斤的铁块，从身子到精神。
趁着马小刚发呆，马小武转身欲离去，马小刚回过神来，厉声喊道：”你给我站住！“
”我要去自首，把广生换出来！“马小武语气平淡而坚定。
”马小武！你他妈是不是脑子坏了！“马小刚一边大骂一边死命的把他小弟弟拽了回来。”没错，他户口本上已经16了，但是还没到18，还有可能留条命。你户口本上已经18了！你是必死无疑啊！“
看马小武神色淡然，马小刚跪在他面前：”你是咱爸妈40岁老来得子，最宠你，最疼你。你要是有个差错，咱爸妈死也不能瞑目啊小武！“
“那广生也是他爸妈的心头肉啊！他替我死，我也一辈子不能瞑目！哥，我…….不能让广生为我而死啊！“
兄弟两个此刻抱头痛哭，如同已然经历着生死。
因为两人年龄悬殊较大，两人从出生以来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交心过、亲密过，然而此刻因为生命这个重大的命题，这两个亲兄弟竟然迎来了人生第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拥抱。
马小刚苦苦相劝，马小武执意自首，末了，马小刚嘶哑着哭裂的嗓子说了一句让马小武犹豫的话：”五儿，你要非去自首哥也不拦你，毕竟你俩闯了这么大的祸。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要是自首，凭你的年龄，加上现在严打，你百分之百是死刑；关键是即便你判了死刑，李广生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因为可能认定你俩是共同犯罪，同罪同刑，要是认定你俩是有预谋的团伙犯罪，说不定还得加重刑罚。你不去，一条命，你去了，两条命全没了！你自己掂量吧！“
马小武听完这些停住了脚步，眼泪就着鼻涕”噼里啪啦“掉在脚面上。说不怕死是假的，尤其是他哥说的有可能两个人都得死马小武觉得似乎有道理。
马小刚看弟弟陷入思考，赶紧趁热打铁：”不管是广生被判了刑还是真的不幸被判了死刑，你在外面还能照顾他爸妈，替他们养老送终。要是你俩都……你说两边的父母是不是都太惨了！所以，你去了也换不回来广生，而且连赎罪的机会也没有了。“
马小武听罢再一次泪流满面：”可是一想到我最好的哥们为我顶罪死了，我…….我心里过不去啊哥！“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双手插到一个多月没有理过的头发里，痛苦的蹲在地上。
马小刚抱住弟弟，抚摸着他的背，想抚摸一直受到惊吓的小猫崽儿，安慰说：”这样，五儿，哥试试！哥把哥这30多年的关系都动用起来，看能不能把广生的命留住！“
马小武死灰一般的眼睛突然划过一道流星一样的亮光：”真的么？哥！你说真的么？我求求你，你为了我，也得把这事办成！不然我这辈子生不如死啊！“
马小刚沉重的点点头。后来马小武才知道他哥本来也是上了公安系统黑名单的人物，干这个事情对他哥来说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但是他也不知道马小刚用了什么手段什么关系，总之，最终的结果是李广生没有被判死刑。
李广生被宣判之后，马小刚就像脱了一层皮，这个人萎靡不振，每天早出晚归，神出鬼没。他问过马小刚，马小刚经常如同灵魂出窍一般不置可否。
讲完了，马小武长嘘一口气：“我可算是说出来了，心理舒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