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一直在学校的我，已经形成非常规律的作息，这个时候格外犯困；同时也不想在十几年没见的同学面前赤身裸体，我就是安安稳稳在南方城市当个职业技术学院老师，也不打算有求于谁，所以出于困意和无聊，我去汗蒸馆的大门外抽烟。北方最冷的季节，半夜的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禁不住把毛呢大衣的帽子戴起来，又把衣服紧了紧，蜷缩在墙角。
“以前最讨厌我抽烟的人竟然躲在这里偷偷抽烟。”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眼一看，当然是他。我不知怎的，就像突然被老师抓到抽烟的中学生，赶紧站起来，本能的把拿着烟的手藏到衣服后面。他走过来，帮我拍了拍大衣上的烟灰。
“你知道我当年在你家门口被抓到抽烟的感觉了吧？”他眼睛满是意味深长。
我也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
“给我一支啊！没眼力见儿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随即听话的拿出烟，并且给他点着。
他眯着眼嘬了一口；”黄鹤楼就是冲。“寒夜里，深蓝色的天空下，那团带着温度的烟圈特别醒目。
”哎呦，你还挺有经验啊。”
“我去过武汉啊。去过好几次呢。”
“出差么？”
“……..嗯。”
我又一次词穷，脑子里都是我那天背对着他狂奔时他冲着我大喊的情节。
我感觉有很多话，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里面太闷了。”我没话找话。
“就是。中老年还是应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斜着眼看他：“得了吧。我看同学里属你变化最小。”
“那一看也不是高中生了啊！跟高中生他爹似的，你看看这褶子。他挤着脸上的皱纹给我看，又像当年脑子不好的样子。
”女的变化才大呢，你应该一开始根本认不出我来吧？“
”快得了。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这话本来挺恶毒，但是不知道怎么，我竟然听出一丝温柔。
”哎，李夏至，咱去咱们学校看看吧。离这不远。“
这个提议深得我心，我也觉得这次同学聚会安排什么汗蒸K歌，这么社会的项目真心无聊。为什么不安排去母校和我们的教室呢。
”好！“我俩一拍即合。
我俩一路走过去，那条通往学校的路拓宽了不少，因为是过年，每个电线杆上都挂上了红灯笼，树枝上缠绕着很多彩灯，远处还不时有放鞭炮的声音。空中一会炸出来一簇礼花。
但是马路上只有稀疏的路人。
一路上，我们都在讨论小城的变化，我这才知道，他也有七八年没有再回家了。
”一直有事。我爸妈去天津给我带孩子带了七年了，孩子上一年级，他们去年才回来。我媳妇今年又怀孕了。他们又该去了，呵呵。“
他絮絮叨叨的讲了他这些年的生活，大学毕业，进入国企，和同事结婚生子，人生顺遂的一塌糊涂。相比之下，我的这些年简直就是一败涂地，不值一提。
说到兴起处，他还给我看了他钱包里的全家福，他和女儿佯作听孕妈的肚子那种。我身边不少女性朋友也喜欢在丈夫的钱包里放全家福，感觉那似乎不是全家福，而是一张保护家庭安全的护身符。我看着那全家福，心里想：”如果是我，我会不会也让老公在钱包里放上这样的照片呢？大概率不会吧，我这么超凡脱俗的人，但是那又有谁能知道呢，没准我结婚生子后也就变成一个和普罗大众广大中年妇女一样一样的凡夫俗子了呢。
但是不论怎样，看着大个给我展示的幸福，我还是觉得心里那一盏本来就忽明忽暗的光倏地一下完全熄灭了。
但是我也没有把对他的嫉妒说出口。
“你怎么样？孩子也不小了吧？”
“我…….没结婚。”我故作潇洒的说。
“为什么？”大个突然停下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不为什么啊。单身多爽呢，自由自在。不像你们这些人出了差还得不停给老婆汇报，不带老婆出门还得被迫带老婆照片。你们羡慕我不？哈哈！”我说完哈哈大笑，以此压住我内心泛起来的酸涩。
说完这些，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以为放不下那段青葱岁月的人是他，怎么原来是我啊！
大个尴尬的干笑了几下，看起来就很勉强。
“别这样啊，我是真的不想结婚，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么。我对婚姻没有安全感的。我对现在自己挺满意的。”我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
然后，我俩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只能埋头走路。
终于走到学校，门头焕然一新，校园里是阔气的高楼。
“这是不是用咱们交的钱盖的？”我突然想起来高二的时候，学校强制性收费，说要用给我们翻盖校舍，结果到毕业也没见到新楼。
我俩心有灵犀四目相对，然后相视而笑。
“哈哈，你还记得呢！没准真是啊。太过分了。”这句话实实在在把大个逗乐了。
由于是寒假，大门紧闭。除了大门上红底黑字的“欢度春节”几个大字，校园里显得格外冷清。
“进不去。”我有点惋惜。
大个绕着大门走了几圈，确认门卫不在，示意我过来。
“门卫没在。你看墙这个位置有个豁口，肯定是经常逃学的人搞出来的。”
我一看，果然有个口子，下面还有一个豁口可以登上去，我伸出大拇指，给他一个你真棒的表情。
大个此时优势具显。他的大长腿登上去，利索的翻了过去，然后在墙那边喊我：“李夏至，你爬过来，我接你。”
多年没运动的我像头猪一样艰难的攀上去，没想到墙还挺高，等我一条腿迈过去的时候，本来就不知所措，好死不死另外一条腿开始抽筋，我又紧张又腿疼，都快哭出来了。下面是等着接我的大个，看我那个傻样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
“李夏至，你好怂啊！你往下跳么，我接着你呢！”
“你个死人，我右腿抽筋啦！疼死啦！“
两个人如同晚自习逃课的学生，尤其是挂在墙上的那个笨学生，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突然间我感觉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两个没心没肺的高中时代。
最终，我在大个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中一咬牙一闭眼猛地的跳了下来，而他看到我这个庞然大物掉下来的时候出于自保也没有稳稳当当的接住我，其结果是我俩同时摔倒，大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傻笑着。
“你咋这么笨啊！不是说好接我吗？”我揉着屁股抱怨。
“我看见你跳下来突然有点恐慌，哈哈哈，突然觉得还是命比较重要。哎对了，抽筋好了吗？“
”没呢！疼死我了！“我这才想起来腿还抽着筋呢，刚才因为极度紧张暂时性遗忘了，大个一问，那揪心的疼痛感又扑面而来。
他这才止住笑，过来帮我按腿。“使劲蹬！大脚趾头翘起来么！”
“翘不起来，鞋太硬了！”我指了指我的大军靴。
他不假思索的把我重达五斤的大军靴脱下来，解开自己的羽绒服，把我带着温度和气味的右脚丫子踹到他怀里。我顿觉十分难为情，本能的想把脚缩回来，但是他的大手死死按着，向上掰着我的大脚趾。我没有办法只好按着他的指令使劲往前瞪，果然一会抽筋好了，只剩下肉里酸酸麻麻的感觉。还有他羽绒服里面温热的感觉。
“好啦好啦！“我赶紧一手拿鞋一边赶紧想把脚抽出来打算把靴子穿上，结果他抢先了一步把鞋拿到手上，给我穿上，并且细心的系好鞋带。
“你看你，以后抽筋了都没人帮你按摩。”他倒是挺自然，把鞋穿好后，严肃的看着我，用老父亲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突然被他描绘的那种老无所依的凄惨场景搞得有点伤感，但是还嘴硬的说:“我又不是天天抽筋!““
我俩在空无一人的学校操场溜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