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再有需要调试的频率、需要应对的纬度,也不再需要没话找话。313号房间的内部装饰和其他房间风格一样,这种软禁般的环境倒是让我安心,比如小床上那张平整的床单,舷窗限制了我的视野,也可以让我不再胡思乱想。我需要好好组织安排调查。
我从行李中拿出几本书,把它们摆放到床对面那张极小的桌子上。直觉告诉我,这些书里隐匿的内容组成了引出真正线索的公式。我把一些段落记在小本子上,再添加一些自己的想法、传说的片段、神奇的句子和对话,还有一些真实故事。
我翻开查尔斯·霍尔·福特[23]的《入地狱者之书》第一册。随着我对鸟雨调查的深入,这个人的名字很快成了绕不开的十字路口,也就是所有奇怪和无解现象必经的连接处,这一点在前言中就有了提示:查尔斯·霍尔·福特反对严肃的科学观点,“兼有摩西、达尔文和莱尔[24]的坚定”。他所谓的“异端分子数据”动摇了真实世界的平衡。
1919年查尔斯·霍尔·福特出版了《入地狱者之书》,整理了一连串无法解释的现象,以此对科学、宗教甚至整个世界进行质疑。其前言中写道:“为完成此项工作,我们不得不把6万条记录仔细分类,放置在39个鞋盒里,然后逐一印证核对。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栋绝妙的摩天大楼。”与它相比,我的96页装克莱芳丹牌笔记本真是相形见绌,但我觉得它也有和查尔斯·霍尔·福特一样的抱负:像摩天大楼和天一般高的抱负。我深入其中,或许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顺着作品令人难以忍受的慢节奏阅读,冗长的文字,无尽地东拉西扯,不停地转换主题,各种事实的堆积,引述10多种科学杂志、图书和报纸:《每月天气评论》《西蒙斯气象杂志》《魁北克水银日报》《塔斯马尼亚科学周报》,等等。
那些“可恶的数据”出现在每个章节的题目中,看起来就像幼稚的诗句:“蓝月亮和绿太阳”“血肉幼虫愁云下的冻土”“彗星-惊喜”“黑暗的邻里”“电鳐和可操纵的世界”“隔空移石移水移汽油快乐的怪物长龙”……
查尔斯·霍尔·福特让人头晕目眩,他让读者穿梭在各个历史时期、不同宗教之间,疑问越来越多。他总带着挑衅,让人疲倦,但同时也感人肺腑。他不停地用强有力的引文为自己辩护,反驳把这些事件看作疯癫行为的说法。其实这是一个有真知灼见的人,他记下了黑雨、黄雨,箭、咖啡豆、针和光盘形状的小物件的大批坠落,红色暴风雨,1903年12月19日在法国乌东[25]下的一场薰衣草色骤雨(1904年法国气象局),俄罗斯蓝色、淡紫色和灰色冰雹,一具像牛肉的尸体从奥兰皮亚温泉[26]的天空落下,格陵兰岛[27]海岸边的桃木砧,勃朗峰上出现的水生动物。
我整页整页地抄写《入地狱者之书》,终于遇到一位可以对话的人了。当然,他比我更疯狂,但绝对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可爱,也许有点疯。他指出了第三条路,既不是现实主义的,也不是理想主义的,而是一条折中的路:“我认为没有什么是真实或不真实的,所有这些现象不同程度地同时接近虚无和真实存在的一切,因而我们的存在是一种中间状态,在正负之间,真实和虚无之间。”我很害怕自己也陷进这些事件中。阅读让我兴奋,也有点疲惫,我在这种正负和真实虚无的中间状态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