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河上和周围都鲜有飞鸟的踪迹,岸边偶然会出现几只海鸥和白骨顶鸡。但我也并不了解鸟类的习性,比如它们喜欢哪些季节,在哪里筑巢。我对鸟类学的了解极其有限,这一短处给我造成了困难,直觉也可能会错。我就像一个只能看懂一丁点字的读者,其实根本弄不清“异想天开”和“奇思妙想”之间的区别,却必须笨嘴拙舌地编造一些解释,臆想一些答案。我希望塞纳河上的雾气能把我变成英明的皮提亚[22],一个可信的先知,能阐释各种预兆,懂得上天的旨意。
此时,我正在凝神观察游船护栏上的一只海鸥,它疯狂地点着头,小小的头上有小小的黑点。它看着我,好像在说:是的,是的,是的。然后左右转动着小脑袋,接着又开始啄自己的胸膛。我把这看成是一种鼓励:“是的是的是的,继续前行吧。”之后,天下起了大雨,不是鸟雨而是冰雹,毕竟已经11月了。我回到了船舱。
我四处走走,想多了解一些这艘110米长的塞纳公主号。其实走一圈也没费多少时间,下船舷(被叫作“主船体”)有43个舱房,从100号到199号;上船舷(被叫作“上层建筑”)位于中间,有80个舱房,从300号到399号。我对自己的313号房间很满意,它位于船的正中心。船两端是公共空间,是我们这种临时旅行团的集会区,后面是餐厅(装修风格品位差,有点让人失望)和厨房。靠近船头的地方有一个没什么用的商店(里面卖餐巾纸、手表、笔、明信片、巴黎旅游手册,已经关门),然后是一个带舞池的大厅,被叫作“高级沙龙”(有块牌子);最后是占据了整个船头部分的“全景酒吧”(不放过任何一个文字游戏),里面有一台小三角钢琴,还有一览无余的河上全景。
大厅总体是20世纪80年代的风格:看起来很假的米白色的皮质、金色圣烛吊灯、普罗旺斯旅店风格的室内水彩画,好像是一部电视剧里的布景——船上的生活难道不是更美好?我穿过这些地方,一切似乎都处在半死的状态。现在是午休时间(我错过了午餐),两个服务员正在餐厅扫地,三个女人面前摆着两杯咖啡。离晚餐还有6个多小时。
我参观了游船,但感觉什么都没看到。只剩机舱和驾驶舱了。我在接待处见到了苏珊——我们这个昏昏欲睡的“交响乐团”的指挥。我向她做了自我介绍。我以写报道为由,请求她带我参观一下工作区,于是她允许我去指挥室看看,还带我到船长那里。船长百无聊赖地坐在扶手椅上,大副正在驾驶,我进去时她转过头来。喇叭里那个声音和面前的这张面孔显得格格不入。这张脸虽然不是非常美,却有些特别的吸引人之处。也许是那个稍歪的长鼻子,或者是那个盘得过高又累赘、有些威慑力的金色发髻吧!
苏珊介绍了我:
“这个年轻人是记者。他在写一篇报道,一篇有关……有关什么的?”
“呃,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我在写有关塞纳河的报道,塞纳河和鸟。不过只是准备阶段,我在做……”
“欢迎乘船!”船长打断我的话。
“他让我带他参观一下游船,我想给他看看这艘船的‘心脏部分’。”
我不清楚苏珊这样说是不是在讽刺他们,还是仅仅是一种夸大的说法。
“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想做采访,请开口。”船长说道,“我对鸟类了解不多,但对塞纳河还算了解。”
苏珊离开了,驾驶舱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船长翻开报纸。我看着大副微妙熟练的动作:她灵活轻巧地转动方向盘。这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吧!肩膀、脖子、双腿,整个身体都紧绷着,当然也是为了配合这些细小的动作:转动方向盘、往左一点、往右再用力一点、左边一下、右边一下。这个缓慢而无规律的舞蹈也许让大家避免了沉船,就像鸽子啄地图,让导弹回到目标轨道。
此刻的冷场实在有些尴尬。我开始攀谈起来:“我很高兴能看到‘喇叭里的声音’!”我这个莫名其妙的笑话并没能让她发笑,得找个办法逃脱这个尴尬的聊天,得说点什么。于是我开始聊到她在喇叭中提到过的费西奥鲍里斯地区,她好像无意接话。我又立刻继续描述那个庞大的滑梯和那些废墟,正当我要讲述我记忆中的哈克贝利·费恩时,她收到了从高频广播中传来的咝咝作响的呼叫:
“纪梵尼港口呼叫塞纳公主,纪梵尼港口呼叫塞纳公主。”
对话效果非常糟糕,港口的呼叫时断时续。大副回答:
“塞纳公主收到纪梵尼港口,塞纳公主收到纪梵尼港口,请讲。”
然后是一声啸叫,一连串哔哔声,接着是混乱的人声。我被这个无法进行的对话、先前的自言自语和不稳定的电波声搞得身心疲惫,心想必须得离开驾驶舱了:
“塞纳公主,塞纳公主,我回313号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