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胡子找到余利民的时候，是余成去世后大概两个多月。
虽说年纪和余成一般大，但老胡子的精神头却十分好，身子骨也比同龄人要硬朗很多。
至于老胡子这个外号，则是从他年轻时候就流传开的，毕竟络腮胡这种东西在黄种人身边并不常见，早年的留洋经历又让这个走在时代前沿的人民教师对这副胡子爱惜有加，如此，老胡子的名号便在圈子中流传开来。
“余医生，楼下有位姓王的先生找你。”傍晚时分，护士来到值班室门口对余利民说到。
“王先生？”余利民在脑袋里搜索着，自己的社交圈伸出手几乎就能数清，王先生，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人，“长什么样？”
“络腮胡，人挺高的，年纪要比你大，拎着个大布袋子，看着好像是有什么事，反正挺着急的。”护士说到。
“络腮胡，年纪比我大……”余利民摸着下巴嘀咕着，“喔，喔，喔，我认识的，认识的，在哪？”
“就在楼下电梯口，我刚刚吃过饭看到他在电梯口看来看去，也不上来，就问了问他干嘛的。”护士指着电梯的方向说到。
“喔，行，你先去忙吧，我去找他。”余利民取下身上的白大褂，披到椅子上。
“胡子叔！”电梯门刚一打开，余利民便看到了来回踱着的老胡子。
“喔，利民啊！”老胡子停下脚步，看着余利民，脸上却是一副冰火相重的表情。
看着老胡子犹疑的脸，余利民心中的不安将疑惑下压到谷底。
“胡子叔，出什么事了？”余利民问到。
“利民，按理说，这个事不该我跟你说。”老胡子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到嘴上，末了又愣了愣，夹了下来。
“叔，你别着急，走，跟我来。”
余利民领着老胡子走到吸烟区。老胡子点上香烟，开口说道：“利民，照理说，这事我一个外人不该多嘴的。”
余利民摆了摆手说道：“诶，你怎么是外人呢，胡子叔，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好了。”
对于老胡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余利民也是略知一二的，与外面的传言不同，他深知当年母亲余素珍与老胡子是情投意合过的，至于后事发展，自己也并未深究，只粗略知道大体是胡子叔因为出国的机会放弃了搁置了那段感情，在这以后，一概不清楚，父母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母亲至今只字未曾提过。
“好孩子，你母亲她，好像得了老年痴呆。”老胡子终还是说了出来。
“啊？”余利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老胡子看着余利民，微微点了点头。
“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病，我前段时间带她去一院的朋友那看了，朋友推荐我来你们医院。”老胡子递出一根香烟给余利民，“我本来当时就想带她过来的，可你母亲她死活不肯来。”
余利民点上烟，叹了口气道：“当时CT做了吗？”
“哦，在这，在这，我带来了……”老胡子张开一直拎着的布袋，拿出CT片子递给余利民。
余利民举起片子对着吸烟区边上的路灯，看了好一会儿。
“谢谢你，胡子叔。”余利民说到。
“谢不谢的说不上，主要是我听他们说，这个病需要家人多陪陪，我知道你们兄弟三个都挺忙的，但……”老胡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言了，笑着继续说道，“不好意思，你看我，又多嘴了，多嘴了。”
余利民续上香烟，摇了摇头：“我明白，胡子叔，谢谢你。”
老胡子看着眉头紧蹙的余利民点了点头。
“胡子叔，这样，我等下上去好好看看这个片子，明天再回趟家。需要器械的检查我回头开个单子给你，你带她去一院做，那边设备应该也都有。需要药物治疗的话，我会定期给你送过去，你拿给她。”余利民一边嘬着烟一边说道。
老胡子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虽然几个月前余成的葬礼时见过一面，但光看，果然还是看不透一个人的。
“好，我会保密的。”
“真的谢谢你了，胡子叔。”余利民摁灭烟蒂，“对了，叔，你怎么过来的？”
“哦，我到镇上坐的公交。”老胡子说罢看了看表。
“末班车赶不上了吧现在。”余利民也看了看手表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吧，我去拿钥匙，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利民，我打个车就行了。”老胡子掏出手机，“老胡子我很潮的，滴滴打车，方便的。”
余利民看着眼前这个一生未娶，无儿无女的老顽童，苦涩地笑着点了点头。
将老胡子送出医院门口后，余利民不禁想着，如若自己能活得像老胡子这般洒脱，倒也乐得清闲。只不过，到底是有了家人才有了牵绊，还是耐不住寂寞才需要家人这个问题，始终未曾找到答案。
2
“季婷，醒醒。”余利国轻轻拍着靠在自己怀里，还在酣睡的季婷。
“嗯？”季婷揉着眼睛，缓缓抬起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马上到了。”余利国轻抚着季婷的脑袋。
邻坐的年轻情侣看着这对中年夫妻，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渴吗？”余利国伸手摸索着桌上的水杯。
季婷直起身子，点点头。
上车的时候已近半夜，卧铺的车厢内已熄了灯，年轻情侣并未太在意到这对中年夫妇。
此时正值中午，方才只顾着窗外风光的年轻情侣听到说话声回头后才发现，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怀里的女人，异样年轻。倒也不至于误认为二十来岁的少女，只是样貌的确要比往常的中年女人，年轻不少。
“阿姨，你真漂亮！”年轻的女孩看着正揉着眼睛素描朝天的季婷，“可以给你们拍张照片吗！我男朋友看你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睡意朦胧的季婷被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微笑。
余利国舒展了一下已经麻木的躯干，从背包里拿出洗漱包，递给季婷。
“不好意思，我先陪她去洗把脸，等等聊。”余利国冲邻坐的年轻情侣哈了哈头。
“嗯！”女孩是个十分活泼的人，“等你们好了一块儿吃早饭吧！”
“对对对，一块儿去餐车吃早饭吧，你们也饿了吧！”男孩附和到。
余利国看看季婷，季婷点点头，余利国开口道：“好，等会儿回来叫你们。”
两人洗漱完毕回到车厢的时候，男孩正凑在桌上摆弄着相机，女孩则翘着二郎腿把速写本椅在腿上勾画着什么。
看到余利国二人走进车厢，女孩立刻收起笔合上本子站了起来。
“阿姨，大叔，好了吗？我快饿傻了！”女孩大大咧咧地说到。
男孩也收起相机，站起身来。
“嗯。走吧。”季婷看着女孩笑着说到。
四个人相继走进餐车，因为时值正午，餐车内已有不少人前来就餐。
“两个这个，还有两杯咖啡。”女孩看着吧台上的菜单说道，“阿姨，你们吃什么！”
“有粥吗？”余利国问到。
“不好意思先生，粥已经没有了。”吧台内服务员抱以礼貌的微笑。
“那给我拿两份一样的，一杯咖啡，还有一杯牛奶。”余利国说到。
四人找到一张刚刚用完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餐桌前坐下。
“阿姨，你们是来旅行的嘛？”女孩问到。
“回家。”季婷微笑着回答。
“喔，你们是上海人啊？”女孩拿起刚刚点的三明治，边吃边问，丝毫不去顾及形象。
“不是的，我们不到底站。”余利国放下捧到嘴边的三明治，“我们到苏市。你们呢？”
“啊？那么巧！我们准备去苏市玩的！”男孩说道，“这么说，你们是苏市人，可以给我们当导游吗！”
女孩也看着余利国兴奋地点着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冬天的苏市，可能没什么玩的。”余利国拿起咖啡，笑着说到。
“我们是来采风的啦！”女孩指指男孩脖子上挂着的相机。
余利国喝着咖啡，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是画画的，他是拍照片的！”女孩吃得很快，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后连灌两口冰咖啡，又用手肘戳了戳男孩，竖起食指，作出一个拜托的手势。
正喝着牛奶的季婷将眼前的三明治推向女孩，说道：“先吃这个吧，我没胃口。”
“可以吗！”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季婷。
季婷笑着点点头。
“谢谢阿姨！”女孩也不多客套，拿过三明治吃了起来。
男孩一脸嫌弃地看着女孩说道：“你看，所以你刚才问我为什么阿姨身材能这么好，你知道原因了嘛！”
女孩毫不介意这种程度的嘲讽，对着男孩做了个鬼脸继续边吃边讲：“我们是想到南方找些古镇古街什么的，拍照，取经。”女孩顿了顿，似乎想起刚刚男孩的话，又接着说，“当然还有像阿姨这样好看的江南女子对吧！”
余利国和季婷也被年轻情侣这样朝气蓬勃的对话雷到，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