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烈日炎炎,沙漠炽热,焦灼着大地,连枯枝都化了。
终于在沙漠脚下寻得一片胡杨林的陆压道君,坐在在胡杨下,拿起酒葫芦咕嘟咕嘟饮了几口,这已是他寻的第一千一百个凡世,他盘算着凡世已过了十几年,他这些日子,寻了各地,都未察觉一丝陵嫣仙魂气息,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他有些急切,他每到一世从北荒到南疆,从东夷到西域,上天入地,无有不达之处,奈何凡世确实多了些,他这会有些困倦,想歇息一下。
金黄色胡杨林树下,落了一地枯叶,金灿灿的枯叶在白色砂砾地上向铺开一册画卷,待陆压道君休息好,察觉有人在靠近他,但他并不想挣扎,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他不用躲,何况在凡世,他还是选择低调些,虽说是他造的,但他并不想多加干涉,人命自有定数,他更愿做个局外人,这亿万年,他早就看遍各种悲喜,能令他动容者,不过一人。
待他睁眼,却见一西域少女牵着良驹在他不远处,只蹲着瞧他,见他突然睁眼,少女先是一惊,继而站起栓了缰绳,防治马匹逃走,接着往陆压道君侧边靠。
她蹲下来,瞧着陆压道君,满是惊叹。
陆压道君看她模样,应当是此凡世所谓西域模样,头纱遮了大半面容,不知为何,这模样令陆压道君想起万年前,陵嫣在地界也是这样蒙面,同自己坐在屋顶赏中元节开鬼门,那时她雪青色裙衫,在月光下,甚是好看,或者说,因他那时心中已有了她,怎样瞧她都好看。
一瞬间他有些慌神。
少女蹲在他面前瞧他,自言自语,陆压道君知道她说的是回鹘语,但他装作不知。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模样,又不像是中原代国之人。你是哪里人?未曾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人。咦,我是不是说你好看?不是不是,你听错了,我没说你好看。”
“你会说,中原话?”
“我,随领主的小公主学过些。”
“贫道是个,修道之人,途径贵宝地,只为寻人。”
“道士?”
“……也,算?”莫非,要说自己是个神?陆压道君苦笑,这小姑娘也不大按常理,瞧见他这奇装异服的人,也不担心是别国探子?
“你,是不是不适?我瞧你在树下,以为你热的晕厥。”
倒是挺热心,可惜他只是累了,休憩一下,他还得继续寻陵嫣的转世,但不知为何,陆压道君总觉得,这小姑娘身上有一丝感觉令他熟悉,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你没地方去吗?这附近,晚上有荒原狼,你一个人有些危险,你要不要随我回城,自去寻个住处?”
陆压道君觉得也不是坏事,他可以寻一寻,打探一番,毕竟不知陵嫣到底在何处,先觅个住处,也不错。
“姑娘说的是,贫道随你走便是。”
陆压道君站起来掸了掸身上落叶,拿起自己酒葫芦,甩了甩袖子,打算随这姑娘回她口中的城。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阿依努尔。”
“你呢?你叫什么?”
“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跟在她身后,慢慢走,也不多言,说多了,怕有打探嫌疑,这个凡世,几个大国之间来往频繁,战事也不少,中原地区便是阿依努尔口中的代国。代国疆域辽阔,是此凡世最为强大的国家,而阿依努尔所在的这边,则是多个回鹘部落城邦组成的西域各国,此时,他在凡世昆仑山不远处,这里,他有些熟悉。
这里夜晚总是晚些,陆压道君抬头望向苍穹,凡世的日升日落,斗转星移,他其实一直挺满意,他造了起因,发展随他们,结果亦随他们凡人,但他未曾想,凡人虽说打打闹闹,却也更热闹些,生命力愈发旺盛起来,也许,越是因为短暂,才愈发要拼尽全力。
进城守卫也只是例行搜了搜身,并无刻意为难,有些顺畅,反倒令陆压道君有些不安,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阿依努尔引他到一地,他瞧着像是后门,阿依努尔正同一马夫说话,似乎在感谢这个人将马借她,她才得空回老家看了一眼病中的家人。陆压道君听另一边有躁动,似乎是一些侍卫在捉什么人,他见一黑影翻墙而逃,与他并无关系,他亦不想插手。
“阿依努尔,你回来了?”
“阿爸,我去瞧了阿妈,没事,一点小伤风而已,我已将这个月的例银给了妹妹,她会给阿妈买药的。”
“那就好,这位是……”
老人瞧着陆压道君,有些疑惑。
“一个道士,我以为他热晕在路边,结果不是,我让他来城中客店住一下,沙丘那荒原狼太多,不安全。”
“哦这样啊,本想让你送这位道长去客店,但这会城里有些乱,又要关城门了。”老人摇头叹气。
“公主又逃跑了?”
“是啊。”
阿依努尔将陆压道君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客店在城南,你自己去吧,我的小公主逃跑了,我要去助她一下。”
头一次看到自己公主逃跑,自己臣民还要去助她的,这倒是稀奇,陆压道君也不想询问,只点头便准备自行前往城南,他想到,方才翻墙而逃的那个可能就是阿依努尔口中的公主,但他觉得这公主武功也不是很高,被捉回来是必然的,他国之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陆压道君躺在客栈卧榻上,有些怅然,他化出陵嫣的玉簪,不知此时陵嫣在做什么,是不是安好?也许又在哪闯祸也不定。他算着日子,今年陵嫣估约摸已是二九之年,可能都将许配人家,他得动作快些,若是谁碰了陵嫣一下,他都有灭世之心,何况许配他人?
窗外有人?陆压道君听到一声轻微喘息,他去开窗,一把匕首直直抵在他喉间,匕首寒光冷冽,陆压道君瞧着这蒙面之人,不用猜也知是个女的,露出的眉目七分魅惑,是藏不住的。
那人轻声威胁陆压道君往后退,陆压道君一松手,窗户落下打到女贼手上,女贼一疼,将自己匕首都丢了,陆压道君轻轻一推,那人就要往楼下掉,惊呼一声,又不敢大声,陆压道君一把拉住她,问:
“姑娘,你与贫道无冤无仇,为何要害贫道?”
“小道士你别松手啊,我怕疼,我我,是阿依努尔带我来的。你千万别放手啊。”
“贫道气力有限。”
“你们道士不是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你若害死我,良心不会不安吗?”
“那是和尚的事,贫道修的是混元无极随我道。”
“你倒是拉我上去啊,我求你还不行嘛,我……”
女贼话还没说完,却听见敲门声,是阿依努尔,陆压道君也想知道她们在搞什么,悄悄将门栓挪开,阿依努尔再敲门,差点跌进屋中,她瞧见陆压道君在,急忙关门插上门栓。
陆压道君还未责问,阿依努尔就先拜托陆压道君,一副为难模样。
“道君不好意思,这城中,唯有你是外人,看在我方才搭救你一把份上,也请你帮帮我和……”
许是听见阿依努尔声音,被陆压拉着的女贼来了精神,小声叫着阿依努尔名字。
“陆压道君,还请帮帮我们。”
看来他拎着的这位便是方才那位逃跑的公主,也是阿依努尔要保护的人,他虽并不觉得阿依努尔有救了他,但她这等热心肠,他也不想凉了她心,只轻叹一口气,他终究是逃不过被迫卷入是非之中。
他拎起这位挂在窗外,方才还威胁他的公主。
“是她吗?”
这公主心态真是好,被拎起来还不忘笑着同阿依努尔打招呼,武功心智水平如此差,想逃出城,确实难,陆压觉得这城守卫真的不严,就这样她们两都逃不掉,真乃奇事。
将这位公主拎进屋,陆压道君并未有心情看她们久别重逢一般啼哭,他自斟了一杯茶,对坐在地上毛毯上的两人抬抬头,道:“说啊,怎么回事?”
阿依努尔有些伤感说:“道君,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城的小公主,她逃跑也是无奈,只因大首领要同代国结亲,为表诚意,只选了我们城小公主,说是小公主乃我国瑰宝,代国的老皇帝都古稀之年,我岂能看公主千里迢迢去代国受苦。”
这戏码也不是没有,他见过,最后结局不过两个,一是为国牺牲从了大国,二是有青梅竹马杀出来带着亡命天涯,最后还得有情人不成眷属。
一旦沾上两国联姻,总是没好事。
“贫道觉得,这事,贫道身为外邦人,参与并不大妥。”陆压道君有些迟疑,他若插手,生怕扰了凡人命数。
“我可没说要你怎样,只是带我们出个城便好,天大地大,哪不能去?”这位蒙面公主还有几分豪气。
“可是公主,你要去哪?”
“代国在东边,去不得,北边我是不会去的,我怕冷,我去南疆,我还从宫中拿了些金银珠宝,去南疆,开个酒馆,我觉得也行,待我在南疆立业,这事过了,我再写信捎师傅,他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一去又是好两年,待他来救,我怕是都成了代国太后。”这蒙面公主揉着手腕仔细盘算。
听这公主说她要开个酒馆,不知为何陆压心里有些松动,是啊,陵嫣以前也说过,他二人以后在南荒,开个酒馆也好,那时他还取笑她自己开酒馆自己饮,虽说是六万年前之事,他亦觉得彷如昨日,陆压闭起眼,有些惶然,他幽幽地说:
“你倒是考虑的清楚,你国首领既然视你为国之瑰宝,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丢了你,他岂不伤及颜面?”
“贡品居然逃了,传出去才伤他颜面,若我一直躲藏,他岂能一直不做献贡?必然不能,那只能换个女子过去呗,重要的是有人在代国,而不是谁在代国,再寻个其他女子过去,只要好看些,都可说是‘国之瑰宝’,所谓的‘国之瑰宝’不过是个名称,谁都可以是,他们那些代国人,又无人见过我,代国人有出戏,不就是讲得取而代之的故事?我盘算着那老皇帝都不一定能熬过两年,我西域此去代国路途遥远,没准走到那,太子都登基大宝,那代我去的人,岂不是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没准误打误撞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方才还无理取闹,这会又头头是道,尽然无一丝破绽,若说有,那边是她现在这些不过是她所想,她若真能逃出去,才能作数。
“你瞧,我都将我计划说给你了,你怎还不信我?你帮我一下,我将来肯定报答你。”
“这倒是有些稀奇,你如何报答贫道?”
“除了以身相许,其他的,我能做到的,都行。”
陆压因她蒙着面,看不清什么,只见她明眸一垂,左顾右盼。
“帮……也行,但,贫道有一条件。”